金力:成為一流的遺傳學科學家,應具備哪些方面的能力,要達到什么程度?除了科研、創新,表達、溝通、寫作以外,還要有做規劃、組織力量、爭取經費等方面的能力。目標確定了,就要一項一項地落實,一項一項地訓練。就拿表達能力訓練來說,這門課設為每周一課時,一個學期內每個學生都要至少上臺演講一次。類似的課國內也開,通常是找一些報刊文章,讀一讀,大家圍坐在一起作一些分析。
國外可不是這樣,三四位教授和同學們坐在下面聽,提問、講評。提的問題很多,講評也不留情面,哪兒沒講清楚,哪兒講得太羅嗦了,站姿、表情如何,飲水瓶沒放對地方,等等,讓人受益匪淺。我第一次講演,拿了一份稿子,一上去就被教授喝止:“稿子是你自己寫的嗎?自己寫的東西還有什么記不住的,非要拿稿子不可?!”這門課對我來說收獲太大了。我在出國前性格內向,人前話不多,更不要說演講了,等到博士畢業演講時已是口若懸河,懂得了怎樣才能抓住聽眾、打動觀眾。另一個收獲就是明白了要珍惜任何一次演講機會。所以我在上課前總要做好充分的準備,用熟了的投影儀也要再檢查一遍,不能有故障。再重要的事也要放下來,提前到講臺上,不能耽誤學生一分鐘。
寫作課的要求也十分嚴格,寫論文、做標書、經費分析要十分精細。我的資格考核內容就有一項是做標書。這時我已經胸有成竹,按照美國國立健康研究院的格式寫了一個標書,順利通過,給我的導師爭取來了100多萬美元的經費。這就是讀博時嚴格訓練的結果。
記者:看來理性思考、制定周密計劃和嚴格標準是高層次教育成功的必要條件。
金力:拿美中研究生教育做一個比較,我想請國內的同行們仔細想一想,我們招收研究生、培養研究生的目標是什么,學生畢業后的發展方向是什么?目標確定之后我們是否有完整的計劃和嚴格的教育、訓練?沒有充分的思考,缺乏明確的方向和嚴格的標準,培養過程就可能流于自由發揮,質量難于保證,造成浪費。國家在這方面給予這么多的投入,同時給畢業生這么多的機會,這是多么重大的責任呀!
記者:那么你認為,像復旦這樣的高校招收研究生的目標是什么呢?
金力:我不太贊成培養研究生是為了“人才強校”的提法。一流大學“人才強校”的路數應該是教授全球招聘。我回到復旦后培養的博士基本不留校,讓他們爭取去其他高校任教,但是要爭創一流。我們學校新人的聘用是招收外校的博士。開始時有人不大敢來,覺得你那里全是復旦的人,我去了會不會總當圈外人呀?后來就沒有這種顧慮了。你看我們生命科學院的年輕人,北大畢業的、南大畢業的、中科大畢業的、武大畢業的都有,真正實現了五湖四海。不過一開始還是有點風險的,我把好學生送出去,要是人家不肯把好學生送過來可怎么辦呢?好在這些年“海歸”博士多起來,來自不同學校的年輕人使得復旦的文化開始呈現多元化,學術方向多樣化,大家團結一致干正事,做項目,活力上升。
現在很多學校、導師把研究生培養的目標定位于學術傳承,用那種師傅帶徒弟的方式,培養出來當成個寶貝留在學校里。對這種做法我是不認同的。我認為培養研究生,尤其是帶博士,目標就是要超越自己。要是學生總不能超過先生,那豈不是代代衰減?每年我見到來復旦讀博的新人時,都習慣地問他們為什么要讀博士?有的人回答說來深造,我都糾正他們,要立志成為世界一流的科學家。
記者:說來深造有什么不對嗎?
金力:在習慣上,人們對于深造的理解往往是知識的積累。而成為一流科學家則要求包括能力在內的各方面素質的提高,還要接受嚴格的訓練。
我還和學生們交流,其實做科研并沒什么神秘的,但成為一名出色的科學家就不容易了。科學家至少要知道,怎么做不行,什么是不對的。這就要有堅實的理論基礎、科學的方法和大量的科研實踐。我以前有一個小本子,有什么想法,哪怕是一個念頭,都寫上去。做了這么多年的科研,知道了什么是行不通的,再翻翻看,有不少是垃圾,這就是積累。
記者:研究生培養各有其特點,這就給評價、質量控制提出了挑戰。
金力:是這樣的。一方面,院系、導師對每一個學生都要因材施教。
記者:這就要求研究生必須是手工培養,而不能是“批量生產”。
金力:另一方面,就教育、訓練的特色而言,不要說不同領域、不同學科,就是同一領域、同一學科,不同的學校、不同的導師也不一樣。所以我認為,對研究生教育的管理應該是分類指導。
在我們復旦大學,近一段時間研究生教育的建設主要是宣揚一種理念,樹立一些標桿。其次是放權,放給各學院、各系。質量的監管主要是通過學科評估來實施,通過那些民間的學科交流提出標準。比如:有的學科提出博士生在讀期間至少要發表3篇優秀論文作為下限。
研究生院提出這樣一個分類指導的理念,即把學生按發展方向分成4類:一類是側重于基礎的,即人文學科、自然學科、管理學科那些最本原的基礎理論研究;二是側重于科研的,即打好一定基礎,側重于應用研究、工程研究,畢業后為國家的重點項目服務。三是職業類的,畢業后按各自的志趣相對自由發展;四是師資培養,這一類多半是高校教師在職讀博。
復旦這個層級的學校承擔著為國家培養優秀人才的任務,研究生培養的名額有限。要爭取“好鋼用在刀刃上”。首先要把基礎類的人才培養好。這一類人才要求在精不在多,要選最好的學生,在資源上要多投入;職業類的就不要占比例太大了。師資培養類的,我建議采取同等學歷的培養方式,因為一些中青年教師在業務上已經有所建樹了。既然不能投入很多時間作研究,就不要再占博士培養名額了。有些時候這一類研究生要占到1/3以上。
記者:這樣有所區分后,各高校之間是否應該有所分工,比如復旦大學這類學校側重于培養第一類、第二類,哪一類學校側重于培養第三類,哪一類學校側重于培養第四類?
金力:就是這個意思。但是無論哪所學校,培養什么發展方向的研究生,都要有嚴格的質量要求,要有同行學術評議。博士生的培養關鍵是質而不是量。我們的招生規模已不低于美國,但是客觀地說,在質量上還是參差不齊的。
大學在發展上要理清概念、找準方向、提高質量、辦出特色,不能找借口降低標準,用上海話說就是不能“搗漿糊”。(本報記者 陳寶泉)
金力:1987年7月復旦大學遺傳所碩士畢業,1994年5月獲德克薩斯-休斯頓大學生物醫學科學/遺傳學博士學位,現為復旦大學副校長,研究生院院長,教育部特聘長江學者。兼任美國辛辛那提大學環境健康系基因組信息中心教授,國家人類基因組南方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副主任。
更多精彩資訊請關注查字典資訊網,我們將持續為您更新最新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