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扎西文德走出復試考場，四天來，身邊人第一次從他的嘴角看到笑意。
前天，中央民族大學藏學研究院的會議室里，正在進行2010年研究生招生的復試，來自青海玉樹的考生扎西文德顯得尤為特別。
備考沖刺最后階段，家鄉一場出其不意的地震天災，讓這個在京求學的大四男生在這四天備受煎熬。
四月14日 等待消息無心備考
4月14日上午，同學打來電話時，扎西文德難以相信聽到的這一切。“從記事起，家鄉并沒有發生過大的自然災害。”他清楚地記得同學打來電話的時間是9點45分——一個讓他的心從此懸而不落的時刻。
攥著手機的右手一直抖個不停，每按下一個號碼，扎西都會在心中祈禱。可是，一遍又一遍，電話的那邊永遠只有忙音。
每當有電話打進來，他會立刻屏住呼吸，渴求親耳聽到家人說沒事。充滿電的手機，在上午的兩個小時內，只剩下了最后一格電，卻仍沒有家里的消息。
想回家的沖動，讓扎西坐立不安，就在他要下定決心的時候，手機上忽然顯示了大哥的來電。一句“家里人都沒事”讓扎西長出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身體像是被放了氣的氣球。
在青海西寧進修的大哥從趕赴震區救援的朋友那里打聽到了家人的情況。“媽媽在跑出家門的時候，摔倒了。”扎西聽到這個細節時，剛剛放下一點的心突然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如果媽媽再晚一點跑出家門會怎么樣。
半小時后，扎西在圖書館有些坐不住了，回到宿舍看著家鄉地震的新聞。
一張地震后的照片，讓扎西覺得甚至喘不上氣。“那家倒塌的商店，離我家只有不到200米的距離。”每每放假回家時，他都會去這買些零食。
于是他去了澡堂，或許是要洗去渾身的疲憊，或許也是要讓情感得以宣泄。
四月15日 親人來電校內祈福
如果沒有這場災難，扎西文德每天都會在圖書館呆上12個小時。他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班里的班長，學習都在他的計劃中井然有序地進行著。然而前一天家鄉地震的消息，讓一切都改變了。
震后第二天，扎西依然早早地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抓起手機，看是否有漏掉的電話。接著打開電腦，關注著不斷上升的傷亡人數，更加心煩意亂。
洗了把臉，拖著疲倦的身體，扎西打算去院里遞交考研復試資料。路上他一直在心里祈禱著，家人能打來電話。
“喂，是姐姐嗎？”扎西的聲音有些哽咽，因為握著電話的手止不住顫抖著，他不得不再用另一只手一起握緊電話。雖然是一個陌生來電號碼，可是電話里的聲音卻親切無比。
聽姐姐說，父母現在都很好，二哥和三哥也加入到了救援的隊伍中。“房子不在了不要緊，人沒有事就好。”扎西文德安慰著姐姐，并極力掩飾自己顫抖的聲音。
“全城都斷電了，手機馬上就沒電了。”姐姐說話的語速很快，扎西還沒有來得及跟爸爸媽媽說上一句話，那頭就匆匆忙忙地掛斷了。
家里算是躲過了一劫，讓扎西文德長出了一口氣，可是一想到家里現在的樣子，他又重重地嘆了一聲，“還有很多親人們生死未卜呢。”
這天晚上扎西去學校的大禮堂，參加了學校組織的祈福活動。眼睛里布滿血絲的扎西文德在祈福時顯得很安靜、很虔誠。他只希望家鄉的人能夠順利挺過這場災難。
四月16日 電話暢通心有著落
4月16日，學校召開了緊急會議，希望能為玉樹州在京讀書的學子做點事。但扎西文德沒提任何要求。他忍耐著內心對家鄉的極度想念，繼續留在學校，準備第二天的復試。
“我是縣城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考到北京讀大學的人。”他說，家里對自己寄予了莫大的希望，爸爸媽媽很希望自己繼續讀書，所以他才選擇了讀研。
“只是想看看家里的樣子。”他一直希望能有哪個記者或者志愿者能拍到自己家的院子，“可是如果真的拍到了，我有勇氣去面對嗎？”
姐姐的手機在志愿者的幫助下，終于充滿了電。“現在姐姐的電話終于不會打不通了，我和家里人再也不會失去聯系了！”此刻，扎西覺得自己的心終于找到了點著落。
四月17日 延續夢想走進考場
玉樹州地震后的第三天，清晨6點扎西便起床了，他點起了一支香，坐在床上，閉眼為自己祈禱，“我希望自己今天能一切順利！”
7點40分，扎西文德來到考場外，他一直緊張地在走廊里踱步，一刻也沒有停。
“扎西文德”，考場內的老師叫到了他的名字，帶著爸爸媽媽的希望，他堅定地走進了考研復試的考場。
“父母年輕的時候沒有讀過這么多書，所以我今天站在這里，是為了延續他們的夢想。”這是扎西的開場白。
出考場時，他的嘴角露出了四天內記者看到的唯一一次微笑。“發揮得很好，錄取應該沒有問題。”他急忙拿出手機，撥打了那個唯一能打通的號碼。
爸爸接過了電話，這是地震發生后，他第一次聽到爸爸的聲音。而媽媽的聲音隱約在爸爸身邊傳來，因為害怕自己會激動地哭起來，不敢和兒子說話。
“我想回家。”“回家。”“只要下星期論文答辯結束，我就回家。”扎西激動地有些語無倫次。
他希望能通過學校參加一些正規的官方志愿者組織，前往家鄉玉樹擔當當地民眾和救援者的翻譯。
回宿舍的路上，扎西文德去報亭買了一張報紙，上面帶來了家鄉救援的消息。“現在，我要回去睡一會兒。”這幾天，他幾乎沒有怎么睡，現在總算可以踏實點了。
后記
家鄉發生地震后，扎西文德說自己害怕去人多的地方，總覺得有一種不安全的感覺。
“以前總覺得生活很滿足，爸爸媽媽都身體安康，家里有很多兄弟姐妹在他們身邊，我可以暢想十年后自己買車買房孝順他們，但現在我深刻地體會了生命無常這件事。”他說。
如今，扎西決定要珍惜每一秒鐘，“因為這是我那些逝去的同胞們所奢求的生命時間，也許多一秒，他們就不會離開。”
（文/記者 蘭藝云 實習生 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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