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理工大學的前身為1906年創辦的滬江大學和1907年創辦的同濟德文醫學堂,滬江大學以信義勤愛為校訓,一戰以后,同濟德文醫學堂原址變遷為中法國立工學院,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為校訓。2006年,上海理工大學百年校慶,回顧歷史,展望未來,定下了信義勤愛,思學志遠的八字校訓。這一校訓蘊藏著豐富的文化內涵,今試從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角度進行闡釋。
(一)首先,信義勤愛,思學志遠體現了《易經》乾坤兩卦的厚德載物和自強不息的精神。
《周易乾卦象傳》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1]8《周易坤卦象傳》云: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1]27思學志遠體現了乾卦的精神。信義勤愛體現了坤卦的精神。《論語為政》篇云: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2]50學是一個學習的過程,思則是一個思考、創造的過程,學思結合,思學相長,而這一切都是志(在)遠(方),正體現了乾卦的乾乾行健、自強不息的精神。上海理工大學作為一個理工科為主的高校,志遠一詞也是十分貼切的。馬克思曾說:在科學上沒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勞苦沿著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達到光輝的頂點。[3]然而,其實在科學的山峰上根本沒有頂點,當代詩人海子有詩云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在科學上的發現是永無止境的,志遠的校訓正是對莘莘學子永不止息的自強進取的鼓勵。信義勤愛則是從道德的培育角度來說的。中國自古以來重視道德的培育。《老子》亦云: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4]所謂厚為品德敦厚,所謂實是基礎堅實。信義勤愛可以奠定堅實的道德基礎。正符合坤順德厚的品性,唯德厚方能載萬物。
《周易》以乾卦居首,重視乾卦的創始精神,以坤卦隨后,重視坤卦的終成精神。信義勤愛,思學志遠則以體現坤卦精神的信義勤愛居首,以體現乾卦精神的思學志遠居后,則是重視道德培植的體現。而先坤后乾,猶坤在上,乾在下。坤為地,乾為天,坤上乾下為《周易》泰卦。《泰卦彖傳》云:泰,小往大來,吉亨。則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內陽而外陰,內健而外順,內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1]105又《象傳》云:天地交,泰,后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1]106正是鼓勵我校師生胸懷天下,心系蒼生,順天地之道,行君子之德,內健外順,小往大來,無往而不吉利亨通也。
(二)其次,信義勤愛,思學志遠體現了以情感道德超越為核心結構的中國文化精神。
關于中國文化的核心結構,有學者認為有三種常見的觀點:一是強調中國文化的主體是儒學;一是確定中國文化的主體是道家;一是認為中國文化的主體是儒、道、佛三家。[5]其實還有一種儒道互補[6]說。另有學者從文化的本體角度提出中國文化是詩性文化:中國文化的本體是詩,其精神方式是詩學,其精神頂峰是唐詩。總括起來就是:中國文化是詩性文化。或者說是詩這一精神方式滲透、積淀在傳統社會的政治、經濟、科學、藝術各個門類中,并影響、甚至是暗暗地決定了它們的歷史命運。[7]綜合以上觀點,筆者提出中國文化的三維核心結構觀,即中國文化的情感道德超越的三維結構。情感維度的載體是中國詩歌,道德維度的載體是中國儒家文化,超越維度的載體是中國的道家思想和佛教,其中又以禪宗的思想為超越維度的代表。志遠體現了中國文化的情感維度。《尚書舜典》云:詩言志。[8]陸機《文賦》云:詩緣情。[9]志與情原本是相通的。信義勤愛可以說是儒家思想的一個很好的概括,體現了中國文化的道德維度。而愛這一個字則可以包含情感道德超越三個維度的全部。從情感維度而言,愛是情的最高表現。《晉書王衍傳》云: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則情之所鐘,正在我輩。[10]這一個不能忘的情就是中國人對于一切的美和崇高的愛。從道德維度來看,《論語顏淵》云:樊遲問仁。子曰:愛人。[2]298《孟子離婁下》亦云:仁者愛人。[11]595這一個愛字就是中國文化道德維度的最好闡釋。從超越維度來看,佛教中超越了俗世情愛的大愛則體現了一種無緣大慈[12]卷一409頁上、同體大悲[12]卷四463頁下的大乘菩薩道精神。《大方廣佛華嚴經普賢菩薩行愿品》將這種慈悲闡釋為恒順眾生,即對于一切有情眾生,我皆于彼,隨順而轉。種種承事,種種供養。如敬父母,如奉師長及阿羅漢,乃至如來,等無有異。于諸病苦,為作良醫。于失道者,示其正路。于闇夜中,為作光明。于貧窮者,令得伏藏。菩薩如是平等饒益一切眾生。[13]從情感維度來說,愛是立情之本;從道德維度來說,愛是立德之本;從超越維度來說,慈悲之愛是立心之本(按:此心即《楞嚴經》卷三鑠迦羅心無動轉[14]及禪宗明心見性之心也)。總之,愛可謂人生立命之本。筆者非常推崇校訓中的愛這個字,曾在為上海理工大學高等職業技術學院(2011年6月更名為工程科技學院)的同學們所寫的一首共勉的藏頭詩里提出愛為立命之本。詩不長,茲錄于此:上天給了我們創造的勇氣,/海闊天空莫要錯失良機,/理想雖遠也近在心靈,/工夫純熟自然水到渠成。//高處的星光眷戀著我們,/職是做一個光明的存在。/學會了愛方有立命之本,/院落里的陽光也照在院外。
(三)再次,信義勤愛,思學志遠體現了中國古代關于人才的才性同合論和德才兼備、以德統才的德才之辯。
《世說新語文學第四》云:鐘會撰四本論。劉孝標注云:《魏志》云:會論才性同異,傳于世。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異,才性合,才性離。尚書傅嘏論同,中書令李豐論異,侍郎鐘會論合,屯騎校尉王廣論離。[15]陳寅恪先生說:夫仁孝道德所謂性也,治國用兵之術所謂才也。[16]72陳寅恪先生指出:東漢中晚之世,其統治階級可分為兩類人群。一為內廷之閹宦,一為外廷之士大夫。閹宦之出身大抵為非儒家之寒族,所謂乞匄攜養之類。(中略)主要之士大夫,其出身則大抵為地方豪族,或間以小族,然絕大多數則為儒家之信徒也。職是之故,其為學也,則從師受經,或游學京師,受業于太學之博士。其為人也,則以孝友禮法見稱于宗族鄉里。然后州郡牧守京師公卿加以征辟,終致通顯。故其學為儒家之學,其行自必合儒家之道德標準,即仁孝廉讓等是。質言之,小戴記大學一篇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貫之學說,實東漢中晚世士大夫自命為其生活實際之表現。(中略)然則當東漢之季,其士大夫宗經義,而閹宦則尚文辭。士大夫貴仁孝,而閹宦則重智術。[16]70陳寅恪先生認為,當魏晉興亡遞嬗之際,士大夫階層言才性同、才性合;而閹宦階層則言才性離、才性異。士大夫階層以司馬氏為核心,重視性,以性為本,以性統才;閹宦階層以曹氏集團為核心,重視才,認為即使是道德敗壞的人只要有才能,也可以提拔任用。受儒家思想影響深遠的中國古代士大夫,重視才性合與才性同論,在后世發展為德才之辯。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論曰:才德全盡謂之圣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凡取人之術,茍不得圣人、君子而與之,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17]寧愿得無德無才之愚人,不愿要有才無德之小人。可見古人對于德的重視。以才性論和德才之辯的視角來看上海理工大學的校訓,則信義勤愛,德也,性也;思學志遠,才也。二者并列,即是既重視德性,也重視才學;信義勤愛先于思學志遠,則是以德性統才學,重視才學,更重視德性。此德性和才學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德性和才學相比,在內涵上當然有更多的時代精神和新的發展,不過校訓中體現的德性和才學的辯證關系則繼承了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精髓。重視才,更重視德,否則有才無德,便會出高學歷犯罪。
胡適先生曾說:一個骯臟的國家,如果人人都開始講規則而不是談道德,最終會變成一個有人情味的正常國家,道德自然會逐漸回歸。一個干凈的國家,如果人人都不講規則卻大談道德,人人都爭高尚,天天沒事兒就談道德規范,人人都大公無私,最終這個國家會墮落成為一個偽君子遍布的骯臟國家。[18]這里似乎是在說道德的無用,但其實不是。我想這個問題應該從兩點來看。一是胡適是在一個大談道德的國家想要強調法治的重要性,二是胡適明明說是談道德的害處,它其實暗含的意思是,只談道德是沒用的,甚至是有害的,應該要行道德。先哲王陽明有知行合一之論曰:知而不行,只是未知。(中略)就如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曉得說些孝弟的話,便可稱知孝弟。[19]上卷徐愛錄33可見只是嘴上談道德,而不去行道德,并不是真正的知道德。只談而不行的人,就有可能導致滿嘴仁義道德而實際上做出禽獸之行。就像有些官員今天在大會上大談廉政建設,第二天就因貪腐而落馬一樣。
柯爾伯格的道德認知發展模型理論認為,對法律和秩序的重視,屬于道德發展的第二個水平即習俗水平,而對普遍的倫理原則的重視屬于道德發展的第三個階段即后習俗水平。如果按照發展階段來分的話,前者屬于第四階段,后者是最高階段即第六階段。這一階段認為:在超越法律之上有普遍的道德原則,例如對人類尊嚴的公正和尊敬。生命的意義高于一切。[20]可見,道德之于人類的重要性。校訓中對于道德的重視正與此合。
(四)最后,信義勤愛,思學志遠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精神中的大學之道。
《禮記大學篇》開篇云: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21]1592大學之道的目的是為了達到至善,其表現和過程為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根本則在于修身。修身統一了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并從格物開始。關于格物的含義,古代儒哲鄭玄、孔穎達、朱熹和王陽明有不同的解釋。朱熹引程子之言解釋為即物而窮其理也[22],而王陽明則解格作正字義,物作事字義[19]下卷黃以方錄368,認為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19]下卷黃以方錄370,有格去私心物欲的意思。依王陽明所論,格物致知即格去其物欲之私,而致其本心之良知[19]中卷答顧東橋書187。今觀校訓,思可以說是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誠[19]上卷陸澄錄75-76,就是省察克治自己的內心,格去物欲之私。《禮記中庸》云:好學近乎知。[21]1442學,即致知也。思學,即格物致知。而信義勤愛的實行即是誠意、正心的過程。這些做好了就是修身。而志遠是修身的延伸,即是志在家國天下。修身成,則可以齊家、治國、平天下。可見,信義勤愛,思學志遠體現了大學之道中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八個條目。《孟子盡心上》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11]891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是善其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濟天下。由校訓觀之,信義勤愛思學是善其身;志遠是濟天下。當其在大學中學習之時,正是獨善其身之時,但這個時候又有兼濟天下的遠大志向。《易經乾卦》初九云:潛龍勿用。[1]2九五云:飛龍在天。[1]4唯有像蛟龍潛藏水中創造和等待時機般堅韌的信義勤愛思學的修身過程;才會有朝一日如龍飛九天一樣實現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遠大志向(志遠)。
又,大學之道在止于至善,以儒家的觀點看來,至善的達成以對仁義禮智信五常的奉行為基礎。信義勤愛,思學志遠中固有信義二字。依前引仁者愛人,則愛體現了仁。前引《論語為政》云: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2]50則思學可以益智。又依前引思即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誠,省察克治即是克己,《論語顏淵》云:克己復禮為仁。[2]274克己與復禮不僅相輔相成,甚至克己的過程就是復禮的過程。則信義勤愛思學體現了儒家仁義禮智信的精神要求,是達到至善的基礎。而校訓以信義為首,正是對當今社會虛假盛行而誠信喪失、物欲橫流而逐利忘義的對治。而志遠不就是對至善的追求嗎?雖然至善似乎很遙遠,但是我們有追求的勇氣,有此遠大的志向。而這個對至善的遠大志向的追求并不是空想,所謂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切都從信義勤愛思學的基礎努力做起。禪宗亦云: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23]志遠即高高山頂立,信義勤愛思學即深深海底行。必須有行的功夫,才有立的可能;必有立的志向,方能統行的功夫。二者相輔相成。
由以上的分析,上海理工大學信義勤愛,思學志遠八字校訓體現和傳承了中國傳統文化精神中的優秀特質,富有深厚的人文精神內涵。以此校訓為指導,將遠大的精神志向和扎實的行持功夫結合起來,定會在大學生活中學有所成,在以后步入社會中也必將能實現自己的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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