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聯大在我國高等教育史上的奇跡一直被世人傳頌,人才濟濟,名流如云。培養優秀人才的秘訣到底在哪里,有哪些成功的經驗值得借鑒?本報記者日前采訪了西南聯大北京校友會會長潘際鑾院士。
教授治校、學術自由、自主辦學的優良傳統
中國教師報:在遙遠的邊陲城市昆明,西南聯大能成功培養一批優秀人才,您認為主要的秘訣是什么?
潘際鑾:我認為,西南聯大成功的首要因素是:學校的大政方針是由教授會和教授常委會作決定的。這樣的好處在于,大學能按照教育規律辦學,不受過多的行政干擾。
當時,學校名師薈萃、學術自由,教師可以講自己的觀點,講不同的學派。如政治課,教師既可以講三民主義,又可以講馬列主義。學生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自由選擇上不同教師的課,自由選擇不同的學習方向。
而且,哪里有教師講課,只要學生感興趣,都可以去聽。遇到座位不夠的時候,學生就站在教室外面聽。
中國教師報:您認為,西南聯大的自主辦學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
潘際鑾:學校的辦學,主要由教授會、教授常委會和校長決定。舉個例子,當時教育部給西南聯大發了課程設置諸問題的訓令(1940年6月10日),對大學應設課程與學生成績考核辦法都有詳細規定,并要求各科課程必須呈給教育部請示核準。針對此事,西南聯大經研究寫了回呈,對教育部的做法提出以下觀點:“教育部重視高等教育,指示不厭其詳,但準此以往,則大學將直等于教育部高等教育司中的一個科,同仁不敏,竊有未喻。”
如果大學內部直至某一課程的興廢都要聽從教育部的命令,必然會受到當局者進退的影響,朝令夕改,何以策研究之進行,肅學生之視聽,這樣怎么能讓學生們堅守其心志呢?
以上例子說明,西南聯大是根據教育規律和自己的經驗自主辦學,這是西南聯大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
嚴格的教學要求與寬松的教育制度
中國教師報:作為西南聯大的學生,您認為學生從這所學校畢業后能取得成績,還有哪些制度因素有助于學生成長?
潘際鑾:現在,有些人認為,學生需要嚴格管教;有些人認為,學生應該放任自流。其實,單純地強調某一方面,對培養創新人才只會起到束縛、消極作用。以西南聯大的經驗,人才培養需要寬嚴結合。
西南聯大當時教學要求很嚴格。學生參加考試,學期末學校會在張貼墻上公布每個學生的成績,上邊會記載課程科目、學號、分數等內容。在我的印象中,當時數學、物理不及格的學生每年有1/3。但是當時考試題目很靈活,考學生掌握知識的真正能力和水平,所以沒有能在西南聯大“混”畢業的學生。
中國教師報:這種制度給您帶來了什么影響?
潘際鑾:我沒想到的是,在西南聯大第一年,就接受了一個最大的教訓。我在中學時一直是物理尖子,大學會考時又是云南省狀元,沒料到的是,到西南聯大以后,第一學期的期中考試竟然不及格。不是我學習不努力,而是考試時不僅要考教師講過的知識,還要考核學生掌握和運用知識的能力,這也直接促成我后來更加努力地學習。
當時的學習注重循序漸進的方式。我所學的是工科,如果數學、物理不及格,就不能學電工、力學等課程。電工、力學課程沒學,就不能學后邊的機械設計課。西南聯大實行的是學分制,明確規定每個系要修多少學分,必修、選修各為哪些課程,要按這個要求去做。在我的印象中,每學期最低要修16個學分,最高不超過32個學分。修滿學分才能畢業,沒修滿的不能畢業。萬一不及格,可以重修;并且不限于一次重修,今年不及格,再修一年,再不及格,可再修一年。我們同學中5年畢業的非常多,6年、7年畢業的也有。
盡管學生的學習非常緊張,但也有彈性,比較靈活。除了學分制之外,學校允許轉系,只要系主任批準就可以。因此,有些同學轉兩三次系不足為怪,最多的轉過四次系。學校制度有緊有松,中途遇到學習困難或者生活困難,可以選擇休學,出去賺錢打零工。所以,在西南聯大招了8000名學生的情況下,畢業時只剩3800多人。還有4000人去了哪里?有八九百人參軍了,有一部分人參加革命了,有的中途直接工作了,還有一部分人覺得學不下來,主動放棄了。人才培養實現了自動淘汰,學校沒有費任何力氣,這樣既符合人才培養的規律,也讓人心服口服。在那個年代,你文科不行,可以學理科;理科不行,可以學文科,給每個人發揮特長的空間。
中國教師報:您覺得這種人才培養的規律對現在的教育有哪些啟示?
潘際鑾:現在,學生似乎不入清華北大、沒考上博士就不是人才。這其實是一種誤導,也是一種錯誤觀念,導致的結果是有特色的人才并不顯見。
我們的高考制度在改,但我覺得改的步子還可以更大一些。獨木橋、千篇一律的選人方式肯定是不行的。我記得1977年恢復高考時,鄧小平同志主持的座談會我參加了。因為當時工農兵學員多,生源參差不齊。我在教學實踐中發現,給他們講課時許多人聽不懂。所以,我建議應恢復高考。但是發展到現在,讓人感覺高考成了“獨木橋”,這樣不僅不利于人才培養,而且會埋沒人才。
大師涵養與茶館文化的熏陶
中國教師報:大學者,貴在有大師。談起西南聯大,大師的艱苦卓絕和誨人不倦的精神綿延至今。您能回憶一下當時的大師風采嗎?
潘際鑾:記得我在上大學三年級時,孟廣喆老師教我們。一上課,他就會命一道題,要學生在10分鐘內做完,然后判分,主要是為了考核我們對學過的內容掌握了沒有。學生們對他很害怕,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孟老二”。因為還有一個更嚴的老師,叫劉仙洲,學生們稱之為“劉老大”。
我們學工科的學生,計算尺要拉得非常快。但計算尺是不定位的,小數點要靠自己定位。如果你把1860寫成了186.0,只能得零分;如果把186寫成了185,可能只得一半的分數。教師對我們的訓練非常嚴,確實對我現在的治學有很大幫助。我現在88歲了,依然還天天到辦公室工作,指導博士生學習。
還有兩位教師讓我印象深刻。一個是機械工程學家李輯祥教授,從美國密歇根大學畢業,全英文授課,每一句講得十分清楚。講課時,說到第幾章第幾節的具體內容,只要學生記完筆記,一學期下來整理完就可以出本書。李輯祥思維清晰,邏輯性強,上課基本沒有什么廢話。還有一位講熱工學的教師莊前鼎教授,講課時全部說英語,但是帶有很濃的江蘇口音,我們無法完全聽懂,只好自己課后找外文書看。那個年代,不少教師是從美國哈佛、耶魯、麻省理工等學府留學回來的,水平很高,我們受益許多。
中國教師報:聽說當時有許多學生一聽有大師的課,都慕名而來。那是一種怎樣的場景?
潘際鑾:當時教室里的椅子都是扶手椅,一般能容納30來把,有些課選的人太多,教室里滿滿當當全是學生,還有些想聽的,只能站到教室外旁聽了。只要有學生選課,教師就開課。所以,有時會形成鮮明的對比:有的教室根本坐不下,有的系一門課只有一個人選,但教師也開課,這很正常。
中國教師報:當時的教師很厲害,學生們學習又是一種什么狀態?
潘際鑾:除了教師上課講到的內容,學生必須有很強的自學能力。以我所在的學科為例。當時除了需要弄懂物理課上所學的內容之外,還得把美國物理、中國物理教材共十幾本一起拿過來學,分析研究各種教材中不同的觀點和內容,歸納總結,把這個領域搞得融會貫通。學生僅聽教師講還不夠,還要加強研究、總結、自學,這就養成了認真的治學精神。
學生們在學習中還專門營造了一種“茶館文化”。云南老百姓根據市場需求,在學校附近的鋪子開茶館,擺上四方桌子。大的房間可以擺4-5張桌子,小的可以擺2張桌子。一杯茶也就幾分錢,學生上完課后,就跑到茶館去看書。久而久之,茶館成了西南聯大的“圖書館”。學生進去后,安靜地學習,互不干擾,晚上茶館老板會點著很亮的汽油燈供學生讀書,學生基本都會學到晚上十一二點。
所以,西南聯大優秀人才輩出,不是單一因素的結果,而是綜合因素包括學風、制度、大師和學生等在起作用。作為校友會的會長,我經常聽有些校友說:要不要重新組建一個西南聯大,比如,從清華、北大、南開再挑選一批高水平的教師,到昆明再去辦新西南聯大。但我覺得,即使是這樣,培養優秀人才的目標未必能達到,因為時代背景不一樣。但是,我認為,西南聯大的辦學理念、精神和制度是非常值得學習與傳承的,應該大力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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