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是高考第一天。在高中生們為前途奮戰時,國家圖書館兒童館前卻聚集著上百個牽著孩子的家長,他們同樣在“奮戰”——同國家圖書館門口的幾位保安。這些午飯時就來排隊的孩子家長是為了聽周國平的講座,他們排了兩個小時甚至更多時間的隊,卻被告知無法進入。原因是:人太多了。報告廳內站滿了人,大門緊閉,門外幾十位讀者和家長依舊期盼著一個能進去的機會,更別提館外正午太陽下曬著的人群了。
“周國平這么火啊?”有人問。“對啊,他在上世紀80年代更火。”有人答。盡管不是所有家長和孩子都沖周國平而來,但卻因為館內人太多,“已經不安全了”,而只能轉身悻悻而歸。一位帶著孩子的母親從外面望了望,面露難色,對女兒商量:“人太多了,根本進不去,我們明天再來看書好不好?”
除了講座,這還是周國平兩本新書的發布會,他的人文演講錄系列《幸福的哲學》和《人文精神的哲學思考》即將出版上市。兩本書收錄了周國平1996年到2012年的所有演講。周國平自己修改了不少重復的內容,又新增了許多系統的見解。“全都是我自己一點點弄的,都沒有讓助手給我改。”
周國平在現場面對著排了幾個小時隊的讀者說,自己并不適合演講。“我性格比較內向,不愛說話,別說做講演了,十幾人的討論會我都能躲就躲。”周國平說,“很多善于講演的人,都有很大的表演性,談笑風生,這個我做不到。因為我講的是哲學,講人生道理,其實最好的方式是談心。”
近十幾年的高考語文試卷和模擬試卷中,不少占分數比重很大的現代文閱讀的文章都是選自周國平的散文。新書發布當天上午,高考語文剛剛結束,周國平在接受采訪時卻毫不留情地說這種考查方式“很荒唐”:“你說一個文本,你去分析它的原意、它的中心思想、它的段落大意,去弄這些東西干什么?還說哪句話‘它的含義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含義是什么。”
周國平還說自己幾年前曾經做過一份語文閱讀題,分析自己的散文,對照標準答案后自己只得了69分。周國平說到這里哈哈大笑,接著嚴肅地批評了當下的語文應試教育:“現在的語文教學用這種方式,完全是違背教學應該做的事。這樣做完全不能提高人的水平,反而是壓制了語文水平,不能發展。”
對話
北京晚報:您研究方向是尼采,他的觀點似乎特別適用于這個時代?
周國平:對,尼采的預見性非常超前。當時他批判的中心問題就是虛無主義,虛無主義就是沒信仰。尼采說這種虛無主義恐怕會持續很長時間,人們沒有信仰的狀態,他預計是200年。那個時候是十九世紀七八十年代。這個問題就很根本,西方是這樣,中國人更是這樣,沒有信仰,虛無主義,什么都不信。尼采說虛無主義有很多征兆,其中很重要的就是人們的匆忙,沒有安靜的時刻。有信仰的人是寧靜的。
北京晚報:似乎年輕人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壓力會更大一些,尤其在大城市。
周國平:是這樣的,每個時代都會遇到某種阻礙和限制。我們年輕時大家都很窮,除非當官,工資高一點,有各種優待,有些人就會拼命想辦法去當官。那時候最大的問題是思想,獨立思考是有危險的,但總有些人不放棄。同樣的情況,現在都有生存壓力,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放棄追求。什么時代都會有困難。
北京晚報:可能除了商業,現在還有一些潛移默化的改變,比如社交方式上的。
周國平:科技成果對人的吸引力是沒法阻擋的。但如果你內心有一種警惕,就會保持一定的距離。我有微信號,但是不上,偶爾拿出來看看,也不發什么東西。這是一個自制力的問題,要限制在一定的時間內,一定的范圍內,就沒有多大害處。孩子沒這種能力,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應該有。
北京晚報:人不應該被信息支配。
周國平:美國一位學者寫過《娛樂至死》,大概是上世紀70年代,那時候是電視的問題,他從電視媒體里已經看到了巨大的危險了,就是人會變得沒有文化。他分析得非常透徹,電視是信息的快速傳遞,這個東西是不讓你思考的。
我最怕極端的粉絲
北京晚報:您有679萬粉絲,粉絲多了會給人一種自己被時刻關注的錯覺?
周國平:反正我發的東西都是舊的東西,他們當我的粉絲,并不是因為我會就時事說出一些驚人之言。他們就是喜歡我的這些文字,所以沒關系,我不會受他們支配的。當然也有不同意的,這很自然,我也不想讓大家都同意我,沒必要。
北京晚報:您會對時事發表評論嗎?
周國平:不多,有時候會說一些。我的粉絲群基本上都是我的讀者,所以我對時事發表評論他們不感興趣,往往是我的一些哲理性的文字他們反響非常大,轉載評論特別多。反而我評論當下的事情,轉發的相當少。本來我也不愿意過多地去對時事發表評論,因為很多時事評論都是大同小異,人家也那么說,你也去說一遍,有什么意義呢?除非你有特別的想法,那去說說還有點意思。
北京晚報:有沒有那種很極端粉絲,在微博私信里向您求助?
周國平:這種情況也有,但非常個別,他不一定通過微博,甚至能找到我本人這里來。對這樣的人我特別害怕,他們真的是一些……我覺得是異常的類型,我最怕這種人。有的人很極端,認為“我是天才”,在這個時代生不逢時,很痛苦,我要求你來幫助我、承認我、讓我出名。這樣的人不是一個兩個,我盡量不理,一理就沒完沒了。我覺得一個人不能因為他給自己定義為一個天才,他就有特權了,天才也是要經過磨煉的。他可以不經過人世間的那些磨煉,馬上就得到全世界的承認,這不是天才,這是偏執狂,是有精神問題。
考“作者原意、中心思想”很荒唐
北京晚報:高中語文模擬卷子現代文閱讀有不少您的文章。您怎么看?
周國平:很荒唐。我的朋友的女兒當時是在上高中,就拿著這么一份語文卷子,題目是我的一篇文章,好像是《面對苦難》還是什么,是有標準答案的。她讓我做,我做了以后,按照那個標準答案給我評分。69分。(大笑)現在的語文教學用這種方式,完全違背教學應該做的事。這樣做完全不能提高人的水平,反而壓制了語文水平,不能發展。你說一個文本,你去分析它的原意、它的中心思想、它的段落大意,去弄這些東西干什么?還說哪句話“它的含義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含義是什么。用作者的那個意圖來作為標準來判斷,但是作者的意圖是什么?誰能說清楚?作者自己都說不清楚。
北京晚報:看來您的文章還挺適合當語文題的。
周國平:對,語文老師們認為是這樣。文章當然要選好的文章,合適的文章,但是不管什么文章,都不應該用這種方式來考。這種情況很多,用來當語文題,甚至高考題,都有過這樣的情況。我想說的就是,不管用誰的文章,都不能用這種方式,這種方式是錯的。
北京晚報:網上您的語錄都是您的原話嗎?
周國平:一次有一段話是引我書里面的,那篇文章《人的高貴在于靈魂》我是寫過的,但是引用的話是文章里面根本沒有的。我想肯定是編出來的。那個東西傳播得很廣,還轉發了幾十萬條。不知道這是編的還是不小心弄錯了,反正不是我的。不過我看到大部分都還是我的話,冒我名字這種情況還是很少,有我也管不了。熟悉我作品的人會有判斷。所以這種傳播其實有利有弊,這樣往往不去看你的原作品,不去看上下文了,文章的語境是什么,都不去看了,這是特別大的一個弊端。
通過寫信和女兒交流
北京晚報:您女兒上高中了,她跟您分享她的事嗎?
周國平:我女兒是比較內向的,她不會特別主動地跟你說她的想法,如果她有了苦悶、難題的話,往往是自己在那想辦法,自己去解決。我特別想跟她談,但是問很多就跟我說一點兒。現在我想出來個辦法,我們倆通信。
北京晚報:她也愿意用寫信的方式交流?
周國平:她愿意,內向的人都有這個特點,愿意用文字表達。我讓她給我寫信,我也給她回信,因為她現在住校,平常不在家,就周末回來。提議以后她覺得挺好。現在她差不多一個星期給我寫封信,我第二個星期給她回一封信,基本上兩周通一次信。
北京晚報:您會為她擔心一些什么問題?
周國平:現在還沒有,她自己挺能想問題的,所以她遇到什么事情會自己去想,她跟我講的都不是她的難題,是遇到一些事情她的感想。我對她的感想再發表我的感想。(笑)她是個很有主意的女孩,比我有主意多了,好多看相的人一看她就跟我說,我們家以后就靠她了。(笑)
北京晚報:您會希望讓她將來學什么專業?
周國平:完全沒有想過。她肯定是往文科的方向發展,她現在沒有主意。我跟她說,你不知道就對了,你不可能這么早就知道將來干什么。我高中時也根本不知道將來干什么。她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盡量了解世界上有什么,各種書都看,涉獵廣泛一點,然后才知道什么有吸引力。我希望她到各地旅游,碰到一個地方,覺得這里可以定居下來,就在這里定居,這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著急。一個人找到自己真正契合的事,完全符合自己稟賦的,是一個很長的過程,是急不得的。但是最重要的是要讓自己優秀,如果你那個素質不行的話,那個點就永遠找不到,只能隨便找個地方住下來,在那里謀生而已。
記者手記
工作室里的周國平
在國圖演講前一天,周國平在陶然亭公園旁的工作室接受了記者的專訪。周國平點了一支煙,泡了一壺茶。午后的陽光斜射進工作室,它是周國平看書、會友、寫作的地方。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他每天都會來這里。工作室很大,被他用書柜擺出了一個迷宮,彎彎繞繞,記者甚至在進出的時候屢次迷路。朝南的一側是巨大的落地窗,被周國平種滿了植物。周國平每天進屋,面對滿地成堆摞起來的書,一待一整天。他上午喝綠茶,下午喝普洱茶,晚上喝紅茶,多年未變。
周國平1945年生于上海,1967年畢業于北大哲學系,現任社科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在大眾眼中,他并不是一位哲學老師,更像一位心靈導師,從哲學角度探討“幸福的哲學”、“人生的意義”。周國平顯然不是一個象牙塔學者,他將自己專業領域研究尼采的內容也加以通俗化,甚至將西方哲學史加進了給中學生的演講,網上還流傳著各種版本的“周國平語錄”。此外,他還是暢銷書作家,出版的學術專著和隨筆集累計銷量2000萬冊。
周國平工作室的書只是他巨大藏書的一小部分。雖已年近70歲,卻完全沒有呈現出老人的狀態。面對工作室遍地的書,他笑稱“不可能都看得完的,都看完就廢了,腦子里就都是別人的東西了。”對于現在的狀態周國平小有抱怨,“太多人找我寫序了,時間都耗在這上面了。”除此之外,周國平每月還會做一兩場講座,“每個月都會控制,不讓講座占太多時間,但是很多人找不到我,就找到我太太。”
某年4月23日“世界讀書日”,周國平在國圖辦講座時,時任總理溫家寶走進館內,周國平還和溫家寶開玩笑:“您可能不知道,《沉思錄》因為您的推薦放在腰封上,連續幾個月在暢銷書排行榜的首位和二位,出版社賺了不少錢。”
周國平微博粉絲有679萬,活躍度很高,微博內容大都是摘自他書和演講中的內容,“都是舊的東西”。周國平會讓助理定期整理微博下面的評論,得到網友的反饋。周國平有微信,只用來聊天。“我幾乎不發朋友圈,沒有意思,也很少去看別人的朋友圈”。
周國平經常會被問到“如何獲得幸福”、“如何擺脫焦慮”、“人生的意義是什么”,同樣問題已經回答了幾百次。周國平告訴記者,這些問題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談清楚的,但他又必須簡練地給讀者解答,“每次都是挑戰,我會想還有沒有更好的、更有說服力的說法”。(記者 陳夢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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