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凌晨，時間已過零點，6位男生剛剛從金華輾轉趕到轉塘，其中三個人冒著小雨在昏黃的路燈下看守行李，另外三人分頭去找便宜旅店。最近幾天，是轉塘村小旅館一年中最黃金的時期，價格普遍翻了一番。

小柳、小孫和小何三個男孩最后決定合住一間，這樣能省60塊錢。他們把房間里兩張小床之間的床頭柜搬掉，推在一起拼成一張大床。一邊推床的小柳嘴里蕩出一句，“其實我就是來當炮灰的！”

聊到畫畫，小柳同學說他“不喜歡”，而且是“從來都沒有喜歡過”。自從小學六年級有一次上課睡覺，被美術老師拎起來連抽幾個耳光，從此他最討厭的就是美術課了。

上了高三，因為文化課成績差，老師給他這樣“考上三本希望也不大”的學生指了一條“捷徑”：去報個畫室，參加藝考吧。加上家里爸爸的威逼，去年暑假過后，小柳同學就去了當地一家畫室，開始學習美術。

那幾個月的“速成班”，簡直是“集中營式封閉地獄魔鬼訓練”，上午8點上課，中午11點半下課。下午1點半上課，傍晚5點半下午。晚上6點半又上課，半夜11點半下課。最后兩個月的強力“沖刺”，晚上的課又延長到了凌晨1點半。每天從睜眼起床到閉眼睡覺之間，都在不停地畫啊畫啊，老師說，你們這些底子不好天賦又不行的人，只有多練這一條路好走了。

畢竟“梅花香自苦寒來”，幾個月苦練之后，小柳自己也感覺進步飛快，尤其素描方面，已經頗有心得。來杭州之前，他已參加過幾場校考，幾十個考生同場作畫。盡管老師一直警告說考試的時候不要去看人家，因為人家比你差你會驕傲，人家比你強你會灰心，但小柳經常管不住自己，一邊畫一邊左顧右盼，色彩和寫生看了人家的，自己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素描畫完再看周圍，就會自信多了。

“因為大部分人畫得比我還爛！”

這些年，只為應試的畫室式“美術速成班”一直被專家猛烈批判，但從福州一家畫室趕來的陳老師告訴我，突擊訓練對應付考試來說，確實很有效。

陳老師說去年他們畫室有三個女生，兩個考上中國美院，一個考上了清華。論文化課，都是四百六七十的樣子，論專業，都沒有好的基礎，論天賦，也都屬于一般，但她們的成功，就是因為特別勤奮，加上老師教學方法“正確”。比如畫個紅蘋果，老師告訴你背景應該用什么顏色，暗部加什么顏料，用什么筆，然后朝什么方向刷，你牢牢記住然后就去反復練，這樣子教出來的學生，如果考試題正好是水果，就會成績特別好，如果換成風景，就不行了。

“從我自己來說，我也希望像民國時候林風眠徐悲鴻那樣收學生教學生，鼓勵他們發展個性大膽創新，但是作為我們高考培訓班，本分只有一個，我們不是培養藝術家，是要送他們上大學！”

和小劉同學同睡一床的小何同學告訴我，他們畫室大部分學生，其實都是沖著藝考文化課要求低來的。

像小何同學自己，就是因為高一的時候上課聽不太懂，很無聊，買了本素描的書，學著給班上其他聽講的同學畫像，結果大家都說畫得好，這項技能幾乎成了他在學校里惟一的自豪和樂趣，報考藝術專業也就順理成章，因為起碼可以讀個本科學校。

“我們班文化課成績最差的同學估計也能考上個專科，如果我們學了美術的又去回去上專科，那不成笑話了嗎？”

小何同學一邊說著一邊鋪床。

來自福建的林副校長看上去信心蠻足，前天半夜他帶著70多個學生趕到轉塘，分住在三家小旅館里。他所在的新空間美術學校已經創辦16年，在福建省內很有名氣，學生質量也高，這一屆400多名學生，又是有史以來素質最好的，這次他帶到轉塘的，又是他們中最優秀的一批。即使按往年的錄取比例，這一批學生中也應該有10個左右最終能到中國美院讀書。

不管家境好差天資如何，杭州的中國美院和北京的中央美院、清華大學，都是所有學美術的孩子心中最高的三座高山。

這幾天，數萬人心懷夢想，拖著行李箱背著畫板，從全國各地風塵仆仆趕來，盡管他們都已是各自畫室或學校的佼佼者，但50選1的錄取比例，注定絕大部分孩子和美院之間的緣分，只限于明天開始的一場考試。

昨天中國美院的兩個北門，西邊的當了進口，西邊的成了出口。進校驗證的學生排著長隊從進口魚貫而入。

隊伍雖長，但大家都說今年的進度快，驗過證拍完照，再去實地認一認考場，一個小時差不多足夠用了。

走完程序的考生，大部分都會繼續在校園逗留，走一走轉一轉，看看風景，翠綠的麥苗和老舊的火車都讓他們驚訝欣喜。我從一個正用手機給同伴拍照的女孩身邊走過，聽她忽然發出一句感慨：真美啊，就像公園一樣。

考生們在校園流連忘返，時間一長，那些在出口頂著細雨等候的家長，臉上就能明顯看出些焦急神色。

只有老史是個例外，雖然他已經在那里等了兩個多小時。

凌晨時分，老史和女兒坐的大巴從安徽阜陽趕到杭州北站，小旅館匆匆睡了三四個小時，又匆匆起床，趕到轉塘。眼看臨近中午，早飯都還沒吃，但我從老史臉上看到的，始終是發自內心的欣慰微笑。

老史說，他女兒考美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早戀”。

“地下戀情”是高二上學期開始的，因為成績大幅下滑而被大人們警覺發現。女兒上的是省級重點，全班排名從“中上”掉到“中下”，原本穩穩的“一本”現在成了“二本”，把老史和老婆急得啊。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女兒從小喜歡美術，一旦畫起畫就會特別投入專心，于是決定“一箭雙雕”：讓女兒轉校，專攻美術藝考，既能和那個男生分開，又能爭取更好的學校。去年七月進入當地一家畫室開始集訓，專注于興趣的效果十分明顯，女兒徹底忘記了兒女情長，轉身投進美術的懷抱，現在她說她向往的就是考上中國美院……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校園里女兒呆得越久，等在外面的老史就越是開心。

寒假還沒結束，學校還沒開學，昨天走在美院校園里的，幾乎全是來自全國的高三考生，這一點從他們樸素的衣著服飾也可看出。

小王是我昨天見到打扮最時尚精致的女孩。

上半身覆蓋一塊黑色羊毛披肩，手提灰色細格棉麻拎包，下穿古銅色皮靴，顯然還精心描了眉撲了粉涂了唇膏，她就這么一身復古裝束地飄然在美院校園走過，引得不少男孩女孩紛紛回頭。

這個青島女孩昨晚剛剛坐飛機來到杭州。講究品味鐘愛時尚的母親自從懷她之后就一直在家全職，優越的家境加上天生的愛好，小王從小就接受了高級別的品味熏陶和當地最好的美術教育，除了初三那年因為升學暫時放過一段時間，這種系統專業的美術訓練幾乎從來沒有間斷。小王說，考上中國美院，來到這么漂亮的杭州，攻讀自己最喜歡的服裝設計專業，是她幾年前就埋在了心中的夢想。所以像今天這樣，一個人在美院校園里恬靜地行走，也已經是第四次了。(何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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