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鳥學生
候鳥學生
調查 | 那些被北京趕出去的孩子到底去哪里上學了
隨著北京提高了小學入學門檻,數以萬計的非京籍適齡兒童被擋在北京的校門外。一些父母無法辭職、老家無人依靠的非京籍學生,最后選擇了“坐”在北京的門檻上讀書,并形成了一條以三河、廊坊、香河、大廠、衡水等河北市縣為主的“環北京教育帶”。或不堪重負,或利用商機,它們都在為北京的人口調控政策買單。
坐在北京門檻上讀書
11月5日,星期四,初冬,陰雨。
幾百名孩子聚集在北京西站的北廣場,背著書包,拖著行李,躲在爸媽的雨傘下,做著每月例行一次的告別。
孩子中,最大的十二三歲,最小的只有五六歲。魏剛老師從斜挎包里拿出厚厚一疊火車票,邊揮著手邊扯開嗓子喊:“今天下雨,就不集合后進站了,讓孩子們一個個地排隊來我這兒領票,家長就不要進了。”
他們不是去遠足或旅行,而是集體去距離北京270公里的河北衡水上學。僅在河北衡水英才學校,就有五分之一是“家在北京、學在衡水”的“候鳥學生”,人數高達1200人。
孩子們無法理解,為何要遠離在北京工作的父母,去異地過半獨立的學齡生活,有的哭著拉著爸媽的手不松,有的干脆蹲在地上耍賴;家長們則無奈地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孩子拖付給“押車”老師。
“兒子,不哭哈,媽周末就給你打電話。”李云用手摸著7歲兒子的頭,目送他領票、進站,一轉身,眼淚就掉了下來。
隨著北京加強人口調控,抬高小學入學門檻,這些家在北京,卻無法讓孩子在北京上學的家長,經過反復權衡,做出了既不賴在北京,也不把孩子扔回老家的第三種選擇——到河北讀書。
原因很簡單:大人不用拋棄在北京的工作,和孩子仍可每個月見面,最重要的是,根據河北2013年公布的異地高考政策,只要學生具有兩年以上在河北的高中學籍,家長有《就業/失業登記證明》及本地居住證明,異地生源就可以在河北報名參加高考。
“雖然河北高考的分數線也挺高的,”一位家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但至少可以保持一個家的經常性完整。”
形象點說,他們成了一群“坐”在北京門檻上讀書的孩子。這個門檻,以三河、廊坊、香河、大廠、衡水等河北市縣為主,并漸漸形成了一個“環北京教育圈”。或不堪重負,或利用商機,這些城市都在承擔著為北京的人口調控政策買單的重擔。
驟然收緊的北京入學政策
李云不是在北京“漂”著的小商小販或餐館服務員,她在一家公關公司工作,算是白領。
2004年,李云大學畢業后留京工作,之后結婚、買房、買車、生子,一路過來,在孩子上學以前,她從沒覺得自己和周圍的北京籍同事有什么差別。“稅和社保,我一分也沒比別人少交過。”
直到開始為年滿6歲的兒子操辦入小學事宜,她才發現,多年來她以為的平等,在孩子身上變成了“從不存在”。
李云早早地就把孩子入學所需的“五證”準備好了,包括:父母或監護人的在京暫住證、在實際住所居住證明、在京務工就業證明、戶口所在地鄉鎮政府(或街道辦事處)出具的在當地沒有監護條件的證明、全家戶口簿。
在當時的北京市委十一屆三次全會上,北京市委書記、市長首次表態,要堅決控制人口無序過快增長,切實把北京常住人口增速降下來。2014年初,北京市十四屆人大二次會議上,《北京市政府工作報告》將加強人口規模調控列入年度主要任務之一,而在此前的北京市政府工作報告里,對外來人口的措辭一直是加強“服務管理”;2014年7月,在“控制特大城市人口”的精神指導下,北京市委書記郭金龍向媒體表示,要“痛下決心遏制北京人口無序快速增長”。
作為“遏制”的主要手段之一,自2014年起,北京對小學入學政策列出了不同的條件:對非京籍適齡兒童在北京市接受義務教育,要求提交“五證”以及其他“相關材料”。什么是“其他相關材料”?北京市教委未作統一規定,由各區縣自行解釋。不只如此,2014年時,“相關材料”的審核權力一般由學校掌握,2015年時,這些“相關材料”的審核權已提交到了區教委。
經《中國新聞周刊》不完全統計,這些“相關材料”主要包括:父母雙方勞動合同、社保記錄、在職證明、父母雙方所在單位營業執照、組織機構代碼、結婚證、生育證、流動人口婚育證、租房合同、房租完稅證明、房租完稅發票、居住房屋的水電費單據……
而對于李云和劉寧這樣已在京工作超過十年的白領,最無法跨越的障礙是:入學兒童的監護人至少有一方在學校所在區就業,在本區繳納社保,社保至少連續繳納6個月以上。
說到這里,李云提高了聲調反問,“我在北京買了房買了車,交了11年稅和社保,就因為居住地和工作地點不在一個區,孩子就沒法上學了?能有多少人是在一個區工作和居住的?”
劉寧則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就算是有心為孩子上學換工作或搬家,但怎么折騰,時間也不夠了啊!”
政策收緊的效果相當顯著,據北京市教委統計,截至2014年底,北京市義務教育階段新招生數量為15萬3千余人,相比2013年16萬5000余人,下降了1.2萬余人。
離婚、買房、跳槽……
父輩與制度的博弈
為了孩子入學,劉寧跑遍了北京東南西北的私立學校。很大一部分私立學校,雖然入學條件略有寬松,但仍對家庭住址或監護人的社保記錄有所要求,否則沒有辦法提供學籍;而那些不提供學籍允許“借讀”的學校,不是校舍條件太差,“連暖氣都沒有”,就是離家太遠、收費太高。
“其實也不完全是花錢的問題,主要是心里覺得不公平。”劉寧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同樣是納稅人,別人的孩子可以不花錢,就在家門口上公立學校,我們就要多花幾倍的錢,去上離家那么遠的私立學校?”
劉寧的朋友、同事中,為孩子上學絞盡腦汁的不在少數。有一對夫妻,因為孩子入學要求夫妻雙方都必須在本區工作和繳納社保,但他們只有一人在本區工作,為了滿足條件夫妻倆去辦了假離婚;還有不少人,無論如何都無法滿足條件,只好帶著孩子離開了北京。
“大家都明白,這個政策的目的是,孩子上不了學,父母就一起回老家。”但劉寧說他的情況不一樣,他的父母均已過世,老家也沒房子,十多年來,他的生活圈朋友圈全部在北京,“攆我走,我都沒地方可去”。
這些被北京入學政策“擠壓”出來的孩子,漸漸發現了一個新的選擇方向——河北。
相對于北京市百花齊放的“證明”限制,河北的公立小學入學條件相當寬松:提供身份證、戶口簿,當地就業證及學區所在地居住證明,即可就近入學,租房協議、買房協議都算居住證明。
更重要的一點是,2013年,河北公布了一項針對外地戶籍學生的高考政策:只要學生具有兩年以上高中學籍,家長有《就業/失業登記證明》及本地居住證明,不論戶籍是否在河北,均可在河北報名參加高考。
受此政策影響,燕郊、廊坊、香河、固安等距離北京較近的河北市縣,一下子涌入了大量新增入學生源。比如,據廊坊市統計局數據,2014年,廊坊市中小學在校生人數分別比2013年增加了1.1萬人和2.3萬人;而據《三河市2014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三河全市在校小學生2014年比2013年增長了9.8% 。
廊坊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學校長對《中國新聞周刊》“感慨”:她所在學校今年招生人數1200人,真正屬于學校片區并且是廊坊戶籍的,只有600人,剩下的,都是外地到廊坊務工人員的子女,以及在北京不能入學最后被迫轉學的孩子。
許多家長為了照顧孩子,換了工作;還有人每日奔波上百公里,以保證家和工作兩不耽誤;有些家長為了能夠在廊坊入學,甚至通過中介買一份假的購房協議。“好多學生都搞不清楚是哪來的,”這位校長說,“看著這些家長,實在是讓人覺得又可憐又可怕。”
沒想到,到北京市義務教育服務平臺填寫入學信息時,出現了一項她沒想到的證明:需提供在通州區的社保記錄,且社會保險需要在2014年1月至2015年3月期間繳滿12個月。“我在海淀上班,社保也是公司在海淀交的,怎么可能有在通州的社保記錄呢。”
李云并不是唯一被驟然收緊的入學政策攔在小學門外的家長。
劉寧是北京一家電力公司的產品研發工程師,2003年,受所服務企業邀請,從保定到北京工作。工作11年后,去年他跳槽到辦工地點在另一區的一家公司,但納稅、社保,“一個月也沒斷過”。
“許多人的壓力可能在社保和納稅年限不夠,我一直覺得在我身上不存在這個問題,我連續交了十多年了,我們都不算流動人口,我們就是穩定地工作、生活在北京。”
但是,當孩子的入學政策出來后,他傻眼了——他竟然全不符合:第一個要求房產證,劉寧買的房子,房產證還沒有辦下來;其次要求在學區所在地繳納社保滿3年;第三要求父母的暫住證在學區所在地登記連續三年。“這種條件我怎么努力都達不到啊!”
劉寧跑遍了居住地周邊的教育部門,還試圖到工作單位所在地的公立學校報名,無論是面談,或電話咨詢,回答都干脆直接:你的條件不符合政策要求。
這項史上最嚴厲的入學政策,最早可以追溯到2013年底。
“候鳥學生”
公立學校的壓力,在私立學校看來,卻是巨大的機遇。
由于不受學位、編制等限制,他們迫切地希望接收這些無法在北京上學、但又不愿遠離北京的家庭的孩子。一位非京籍初中畢業生的父親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的孩子戶口不在北京,考慮到高考的學籍要求又不能在北京上高中,正一愁莫展時,他“遭遇”了來自大廠、香河、廊坊等多家河北私立學校的“招生轟炸”。
李云和劉寧在朋友的推薦下,選擇了一所名叫“衡水英才學校”的河北私立學校。
衡水距北京270公里,普通綠皮火車要3小時45分,直達列車也需2小時零4分,無論從距離,還是城市建設,都算不上是理想。“整個縣城連條像樣的寬馬路都沒有。”李云說。
但衡水努力打造的,就是一座教育之城。從1990年代開始,這里就呈現出全城辦學的景象。據衡水英才學校校長張振友說,大約在1996年,僅在衡水市桃城一個區,就有30多所民辦學校。張振友分析后認為,中國的人口流動性會變大,而孩子的教育卻未必能一起流動,民辦教育將來會有旺盛的市場需求。1996年7月,他租下了20畝地,蓋了七排平房,創辦了英才學校。
從開辦之初,張振友的辦學理念就是“全寄宿制學校”:不是一周放一次假,而是一個月放一次假,每個月的最后一天放假,回家休息6天,下個月5日開學。在校實行半軍事化管理,每天每個活動環節,都有嚴格規定,比如。每天早晨5:30起床,吃飯不得超過20分鐘,等等,
張振友沒有看錯。第一年,學校8個年級8個班,一共只招到40名學生,最少的一個班只有2個學生,但第二年,學生人數就增加到了200人,1998年,開始有衡水本地外出務工人員將孩子送到這里讀書。
2003年時,學校已經有200多名家在北京的學生就讀。出于“特色辦學”和“為父母分憂”,張振友決定,由學校統一安排學生往返于北京與衡水之間,有專門的教師負責路上照顧學生。
十余年后,“家在北京、學在英才”的“候鳥孩子”已增加到了1200人。最初,全部學生往返,兩節車廂就可以搞定,如今,一列火車已經不夠。衡水火車站每到月底固定為英才學校預留1000張到北京的Y502次列車車票,最后漸漸無法一天完成接送。從今年起,初中部和小學部的學生分兩天離校,才解決了這個難題。每次從衡水上車,車站專門開通一條檢票口;北京西站,也允許這隊特殊的“候鳥孩子”使用車站的愛心通道。
對學校來說,教室數量和住宿床位直接決定了招生數量,英才學校已新建了一棟17層高的現代化教學樓,并準備進一步擴建學生宿舍。
不只衡水一地發現了北京提高非京籍生入學門檻的商機。
2015年9月,一家由北京八中、固安縣人民政府和華夏幸福基業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夏集團)共同籌辦的北京八中固安分校(以下簡稱固安八中)在固安產業新城落成開學。
這所學校占地127畝,分為小學部、中學部,還配備有游泳館、演播廳、劇院、智能閱覽室、智慧教室和專業舞蹈教室。磚紅色、尖頂的歐式教學杰,掩映在草坪、銀杏與梧桐之間。“我們這是模仿英國劍橋大學的建筑風格建的學校。”固安八中辦公室主任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校長王金才,是在北京八中任教三十多年的老教師。他介紹說,固安八中的優勢是既分享了北京的優質教育資源,同時也提升了當地的教育規模和品質,符合京津冀一體化協同發展的大方向。
2015年9月,固安八中第一年招生,小學436人,初中268人。小學階段每年3萬6千元的學費,是許多當地家長的顧慮。“我一年不吃不喝也就將將夠個學費。”一位當地政府工作人員表示。
但王金才卻看好固安八中的未來。固安距離天安門僅50公里,正在建設中的固安新城,規劃是座可容納百萬人口的中等城市,規劃中有金融街區、SOHO辦公街區及商務辦公街區,以及智慧城市運營中心,總之,是個帶有前沿概念的全新衛星城市。
王金才認為,隨著北京人口政策的收緊,那些無法在北京就讀的孩子,“尤其是讀到高中希望參加高考的學生”,唯一的選擇是輻射到周邊,“那么我們學校就會是第一選擇
所有后果,都只能由孩子來承擔
無論是主動選擇,或被動選擇,在新一輪入學大戰中,多數家長無奈地妥協了。然而,值得思考的一個問題是,這樣“以學控人”的政策,真的有用嗎?
事實上,在2013年前,北京市對于非京籍學生的入學政策還算友善、寬松。
2001年,北京市政府公布了《北京市人民政府貫徹國務院關于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決定的意見》,指出:流動人口子女接受義務教育工作以流入地管理為主,通過安排在公辦中小學借讀,利用富余校舍及師資條件開辦專門學校等多種方式,保證在京合法居住的流動人口的子女接受九年義務教育。這也是在積極落實國務院出臺的《關于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決定》中規定的解決流動人口適齡兒童義務教育問題的“兩為主”原則。
2002年4月,北京市又出臺了《對流動人口中適齡兒童少年實施義務教育的暫行辦法》,按照這一規定,只要是戶籍所在地沒有監護條件、父母在北京居住半年以上并已取得暫住證的孩子,就可以入學借讀,“從2002年9月1日起,北京市流動人口子女在公辦中小學借讀收費,小學由每學期500元降到200元;初中由每學期1000元降到500元。”
這一年,時任北京市市長劉淇還在政府工作報告中特別明確:北京市對外來人口實行“管理、教育、服務并重”的政策。有專家感慨,北京對外來人口從過去的“管理、控制”到現在“管理、服務并重”,是飛躍式的變化。
不過,在這段政策寬松期,北京學校無論是招生人數,還是在校人數,都沒有顯著增長。
據北京市教育委員會官網數據:2001年,北京市小學的新招生人數為9萬余人,在校人數為66萬余人;至2005年,新招生人數反而降了2萬余人,整體在校人數減少16余萬人;至2009年前后,方緩慢回升,小學新招生人數增加到10萬人,但在校生數仍比2001年少2萬余人。
小學入學人數從2010年開始呈現“井噴”式增長。這一年,全市小學新招生數11萬3千余人;2011年又疾增了近2萬人;至2012年時,達到14萬1千人;2013年,已增至16萬5千人。
但與此相對應,北京市常住人口數量的增量,反而呈現增速逐步放緩的狀態。2011年時,北京常住人口的增量是56.7萬人,至2014年,這一數字已降至36.8萬人,從2011年到2014年,北京常住人口的增速從2.9%下降到1.7%。
但是,將從2007年至2014年小學新生中非京籍的數量加以比較,便會發現,非京籍學生在北京小學招生人數中,一直維持在較穩定的比例上。根據北京市統計局的數據,2007年時,北京市新招收非京籍小學生占當年小學新招生人數的40.51%,之后逐年緩慢增加,最高值出現在2010年,達到47.55%,然后便出現下降趨勢,至2013年時,只占45.17%,到了2014年,降到史上最低值38.44%。
中國社科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林寶對《中國新聞周刊》分析,這說明這一輪入學人數的增長,并非由于北京招生政策的寬松,也不是北京常住人口快速增長所引發,而是北京市新的生育狀況和人口結構決定的。
“原因之一,是2008年前后,北京出現了一輪‘奧運寶寶’生育高峰,帶動了兩年入學人數的增加;原因之二,是北京市的外來流動人口主要以青壯年勞動人口為主,比如,根據2014年的統計數據,北京市外來流動人口中16歲到59歲的勞動力占90%,而他們的子女到了受教育教育的階段,使得入學開始人數增長。”
在林寶看來,“外來人口快速增長幾乎是北京目前無法避免的一個事實”。從內部原因看,北京集政治、經濟、醫療、教育等眾多城市功能,經濟發展水平較高,以及較快的經濟展所帶來就業量的增加,都會催生人口規模的增長;而放眼全國,中國人口總量仍在增長、中國城鎮化進程仍在快速推進,也使得北京人口仍會保持一定程度的快速增長。
北京大學城市與環境學系教授胡兆量在其撰寫的《北京城市發展規模的思考和再認識》中就斷言:“全國人口規模穩定大體還需要40年,在全國城市化基本完成之前,北京城市人口將持續增長。”
在這種情況下,復旦大學人口研究所所長王桂新認為,以往的“以房控人”“以業控人”都只能起到一些“修修補補的局部作用”。“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一直提出要嚴控大城市規模,同時以戶籍制度、各種行政和經濟手段控制大城市人口的遷移增長,”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但事實證明都沒有取得成功。”
林寶對此表示贊同。他將這種分流方法形容為“去皮毛”,收效不會太大,因為大部分所謂的低端產業和就業人口,是北京產業結構的有機組成部分,很難分割。他認為,真正有效的辦法是“割肉”:依靠頂層設計,將某一條塊的城市功能自上而下疏導出北京,從而帶動整個產業的頂端、部門和低端產業同時分流。以醫療為例,據統計,每年來京治病的人數就高達3000多萬。
“更重要的是,北京人口調控不應只盯著外來人口。”林寶補充說:“比如,北京戶籍人口結構中,60歲以上老年人口的比例高達21.2%,而外來人口中,16至59歲年齡人口高達90%,如何協調好人口規模和人口結構的矛盾,是北京人口調控需要綜合考慮的問題。”
政策可能無法立桿見影地改變北京的人口數量,卻立桿見影地改變了這些家庭的生活。
11月的一個周末,33歲的吳丹正在家里給兒子燉排骨。她在北京東三環上班,六歲的兒子在固安八中上小學一年級。為了兼顧工作和孩子上學,她在固安買了房子,同時在北京另外租了一處房子。平時,孩子住在學校,她住在北京;每周五,她開車回固安的家,全家一起過周末,周一再起早趕回北京。
開學兩個多月后,她已經逐漸適應了這種每周穿梭兩地的生活,每次往返100公里。“開車也就一個小時,還是挺方便的。”她一邊翻炒著鍋里的排骨一邊說,“就算是完全在北京城區生活,通勤時間也得一個小時左右。”
吳丹僅是固安八中眾多“北京-固安”雙城生活家庭中的一員。據八中校方統計,這樣的家庭占全校學生的三分之一還多。
但吳丹說她目前不會考慮離開北京。至于孩子的將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劉寧也不會離開北京。“我在北京剛買了房,最起碼得把房貸還完吧。”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多年以后或許會考慮去外地養老,但眼下,還要留在北京工作。
有時,他想起每月只回家一次的兒子,會不自覺地感到傷心,“他上幼兒園三年,每天都是我接送他,現在突然就要去離家那么遠的地方,一個月才能見一次”。
劉寧說,從5月跑入學開始,他的心態從“滿懷信心”漸漸變成“絕望”,最后默默接受現實。他最愧疚的,是所有后果最終都只能由孩子來承擔。“他畢竟才六歲,不懂自己為什么要面對這些,他甚至也不知道,離家200多米就有一個小學,但他就是無法入學。”
沉默了一會兒,劉寧補充說,“我老家在農村,上學時都沒這么小就離開家,社會發展了這么多年,我也奮斗了幾十年,結果我的孩子上學,還不如我小時候……唉。”
另一位母親在對《中國新聞周刊》講述為孩子求學的經歷時,用得最多的一個詞是“虛無縹緲”。她在北京也工作了11年,9歲的兒子在衡水英才學校讀四年級。她無法把孩子留在身邊,因為北京無法入學;也沒辦法送回戶口所在的老家,因為老家沒有人能幫忙照顧。
為了使孩子不會產生被拋棄的感覺,最初,她都是直接去學校接;偶爾,也會在每個月中,買點東西送到學校去;在家里想孩子時,她就拿出孩子的照片,摸摸,看看。
“我們家孩子沒有哭”。在問及孩子如何適應這種狀況時,這位母親有些冰冷地回答,“他不是堅強,像我們這種生活,他有哭的理由嗎,有哭的權利嗎?”
“孩子喜歡北京嗎?他沒說過。他喜不喜歡有什么辦法嗎?”她舒展了一下眉頭繼續說,“中國的政策隨時隨地都會變,說不定哪一天,又會變成一個好政策。”★
更多精彩資訊請關注查字典資訊網,我們將持續為您更新最新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