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7日,《文藝報》頭版刊發專訪著名文化學者、西安外事學院文學院名譽院長肖云儒教授的文章《評論是有生命的學問》。
《文藝報》創辦于建國前夕1949年9月25日,歷任主編有文化巨匠、文學大師和卓有建樹的文藝理論家茅盾、丁玲、馮雪峰、張光年、馮牧等。毛澤東、鄧小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生前曾對《文藝報》的工作做過重要指示。歷史奠定了《文藝報》在中國文藝界的影響和權威地位。
在《文藝報》的發文歷史上,個人專訪上頭版頭條,極為罕見。此次破例,也反映了《文藝報》對文學批評,以及被訪人學術地位的肯定和重視。
以下為《評論是有生命的學問》全文,采訪記者為《文藝報》行超。
“真理越辯越明”本應是文學創作和文學評論之間良性循環的應有形態,但不可否認,近年來,文學評論界有時也會呈現為“一團和氣”的狀態。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曾引用魯迅的話,提醒文藝工作者不僅要發現“好蘋果”,更要做“剜爛蘋果”的工作,“把爛的剜掉,把好的留下來吃”,這引起了文藝工作者的共鳴。1940年出生的肖云儒從事文學評論50余年,他用自己的經歷告訴我們,“評論是有生命的學問”,“評論家人格的提升是最關鍵的”。
問:在去年10月的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當前文藝創作中的一些問題,對我們的文藝批評也有很好的啟示意義。最近,中央提出要加強文藝批評的針對性和有效性,不要光說好話,要有好說好、有壞說壞,鼓勵文學批評要敢于批評等等,這些對我們的文學批評都起到了指導作用。您是有幾十年經驗的文學批 評工作者,您覺得現在我們的文學批評出現了什么問題?
肖云儒:當下的文學批評當然有很好的一面,但它的主要問題我想用8個字來概括:“外圍淪陷,主體內閉”。所謂“外圍淪陷”,因為我們的文藝批評 話語在最近10多年到20多年的時間里是被市場的需求、讀者的需求所包圍的,這就使得主體話語難免會被碎片化、邊緣化,那樣,文藝批評就失去民眾對它的信任。這其中有很復雜的原因,文藝批評家如果跟當下鮮活的文學現象無法交流,就會形成“主體內閉”的局面。現在的青年人、網絡作家以及廣大讀者的趣味、心理,很多批評家是不清楚的,所以跟他們無法交流。這樣就使得文學批評成了自言自語、自說自話,不可能對當下生活有針對性。
作為一個老評論工作者,我覺得文學界現在要認真思考當下的文藝評論體系,要思考構建文藝評論的中國體系。我們古代文藝評論是東方審美體系的,五四以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文學界開始大量借鑒西方思潮,這讓我們的批評反而沒有體系了,把傳統東西丟了,又沒有很好地糅合西方的體系。現在要認真構建文藝評論的當代中國的體系,這就需要我們在現代語境下恢復東方審美傳統,打通傳統跟現代的關系。同時還要處理好主旋律和多樣化的關系。所謂主旋律不是指社會主旋律,而是文學主旋律。文學主旋律是真善美,而真善美的表現方式是多樣化的。所以這兩者是不矛盾的,要在不同中找到和諧的部分。其次還要處理好精 英批評和公眾批評的關系。評論必須是面向大眾、面向讀者的,是要跟民間話語能夠接通的。還有就是要跟作家、讀者有心靈的交流,發掘作者的內心世界、讀者的內心世界,評論文章才能有生命的溫度。
問:那么您認為,文學批評到底應該怎樣引領創作,引領閱讀?
肖云儒:我們當下的評論對公眾的引領是不夠的。我認為這其中的原因并不是文學評論家的理論素養不夠,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思考能力有待提高。評論家人格的提升是最關鍵的,評論家必須有非常成熟的人格,有充盈的生命激情、豐富的人生經驗。從這個角度來看,評論家跟作家是一樣的,只是表述方式不一樣,作家是用形象去表達,評論家是用理性話語來表達。
理論是可以學科化的,而評論不能學科化,評論從來都是生命化的,評論是有生命的學問。要解決這個問題最根本的是要重新建構評論家的主體性,這里面除了理論建構、價值建構、文體建構等等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內心的建構、人格的建構、人生體驗的提煉和升華,只有這樣,評論家才能以一種充滿激情的審美姿 態投入到欣賞和解讀過程中去,才可能感動作者、感動讀者。
目前的文藝評論需要一批懂得生活的人,要一代一代地培養懂得時代變遷、生活變化的作家,評論家也一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經驗,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審美,年齡差距過大的評論家和作家之間一定是有隔膜的,這個不能苛求。所以我們目前需要培養年輕的評論家,他們更了解最新的生活,了解民眾情緒、時代情緒,更能與讀者和作者產生經驗的共鳴、生命的感應。
問:您提到了要加強青年評論家的隊伍建設,這個問題現在很重要。事實上,現在的年輕人與您和其他老一輩評論家相比,享受的是好得多的條件,平臺也更大了, 應該說,他們具有很好的理論修養和學術背景,但似乎與老一輩評論家相比,他們真正的“批判”精神變得微弱了,讓人覺得剛出生就已經老了。您對這個問題有什么看法?
肖云儒:現在很多青年評論家都是從高校走出來的,生活經歷比較簡單,這是一個問題。第二個原因其實跟評論家的人格建構有關。評論家首先要防止各種社會無良精神的腐蝕,不能只是為市場服務、為大眾傳媒服務、為某個小圈子服務,評論家的人格力量應該足以震懾住各種各樣不良社會思潮的影響。
對于文學評論來說,發現缺點跟發現優點一樣困難,甚至于更困難。我認為,評論家要想做到“有好說好,有壞說壞”,就必須尊重自己的第一感覺。對我來說,一部作品如果感動了我,影響了我對生活、對人生、對生命的看法,或者引發了我思考的動力,這就是好作品,其他藝術手法上的問題是另外的事,起碼總體上是好的。文藝批評要敢于批評,要真正發現、扶持一兩篇非常有質量的批評文章,這樣才能整體提高批評的風氣。同時更要借助媒體的力量養成這種風氣,維護這種風氣。
問:您在上世紀60年代初最早提出了“散文形散神不散”這一說法,至今對我們的散文研究和創作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我認為,批評家要想寫出銳利的、敏銳的作品,要想在文學評論上有所建樹,需要敢于打破一些舊的東西。但是同時,批評家在另外一個層面上,是否還要具備一定的包容性?
肖云儒:批評是對事不對人的,批評要有容乃大、與人為善,這是很重要的。“老三屆”的評論家,你看他的文章,真的能夠看到他的人生積累和生命體驗,那就是因為他經歷過基層生活,經歷過社會的風浪。他們的評論不是從書本里走出來的,而是從生活和生命中走出來的。我跟雷鋒同年出生,頭腦中始終有一種 “螺絲釘精神”,這也許恰恰是我們這代人幸福的地方。我是人大畢業的,畢業后把我分配到陜西,于是我的一輩子都扎根在了這里,我對這塊土地的了解比較深, 有很多切身的體驗。我當過農業部的記者,“文革”時被下放修鐵路,現在回過頭來看,這些都是財富。但是現在很多年輕人可能沒有這個經歷。文學是審美記憶,人生的最初記憶是最珍貴的,年輕時的經歷和記憶,會影響你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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