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打開門,我從她的臉上看到了驚訝與好奇,雖然我曾告訴過鮑勃我的琴約有1.6米長。
佩蒂是我的碩士導師鮑勃的夫人,兩人都是土生土長的加州人。聽說我的父母從中國來美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夫婦倆便盛情邀請我們一家來做客。我則帶上了我的古箏,希望讓他們聽聽中國的傳統音樂。鮑勃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佩蒂背后,他一臉興奮地說,總是聽我說起這21根弦的樂器,今天終于見到實物了。
架好琴后,我一邊校音一邊為他們講解古箏校音的原理,并且移動雁柱、打開調音盒進行演示。佩蒂和鮑勃并肩坐在一張長凳上,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鮑勃則很認真地盯著琴板。這個年逾七十的伯克利大學教授,此時竟像個專心聽課的孩子。
第一首曲子是《彝族舞曲》。之所以選中它,既因為曲調本身的抑揚頓挫、緩急相濟之美,也由于我們研究組和彝族有著不解之緣。鮑勃的研究組和中國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的合作由來已久,每年夏天都會有不少學生和老師到涼山進行調查和實驗,彝族人對他們來說早已和老友無異。所以當我說出曲名時,在座的各位都眼睛一亮。
雖是多年彈熟的曲子,我心中卻仍禁不住有些打鼓。畢竟是第一次在導師面前表演,又希望能將心愛的樂器發揮到最好效果,手指便難免有些不靈活,腦中也無法排除樂曲以外的雜念。抬手之間,我朝鮑勃和佩蒂匆匆望了一眼,看見兩位老人一個低頭注視琴弦,一個腦袋微側看向琴頭。他們專注的神情讓我頗受鼓舞,加之隨著曲調漸漸流暢,我緊張的心情去了大半,心手相應,漸入佳境……
當我輕輕點下最后一個泛音,雙手懸空結束演奏時,便聽見佩蒂連連說到“太棒了!太棒了!”。她坐直了身子,目光投向我的手指,詢問我戴的是什么。聽我說了這假指甲可由玳瑁殼、象牙或塑料制成之后,她覺得頗有意思,說西洋彈撥樂或用指肚彈撥或至多用一片撥片演奏,她還從未見過將工具纏在手指上的情形。
隨后她又指著雁柱,向我詢問名稱。我想了一想,只好用了英語“支柱”這個詞,將其解釋為琴弦的支柱。可我心中卻略覺惋惜,多希望他們能懂中文,否則如何能領會我們祖先在這琴上傾注的詩意與想象?這些人字形的琴柱,從演奏者身前向外斜斜排開,立于弧形面板之上,不正恰似那南飛的雁群嗎?每只大雁都用象牙做成的槽口來輕輕銜住一根琴弦,箏音較古琴聲更為清越,便得益于此。
佩蒂好像并不滿足,又好奇雁柱是否真的可以移動。她自己會彈鋼琴,家中就放有一臺老式鋼琴;他們的兒孫輩學的都是提琴。提琴的琴橋是固定不動的,只能通過轉動弦軸來調音。我這才明白她一開始欲言又止的緣故,原來是聽到了彈奏古箏時,不僅可以通過調整調音盒里的弦柱,還能通過移動琴馬這種更為方便的形式來調音。我再次移動雁柱并撥弦來說明左右移動和音高的關系。
這位童心未泯的美國老太太又問了個補充問題,她問這種方便的調音方式是否是為了在曲子演奏之中調音。彈奏箏曲時確實存在一首曲子之內轉調的情形,這原本不是什么奇事,因為西洋樂曲也有不少曲中變調的例子。
但她這個問題卻引出了中國傳統音律的與眾不同之處。西洋樂變調可以通過移動彈奏域或把位來達到,但我國的五聲音階缺少fa、ti兩個音名,僅靠移動仍然無法獲得新音律下的五聲音階。
佩蒂聽得饒有興趣,我也覺得和這樣懂得西洋樂理的人來討論我國的傳統樂器頗受啟發。不同與同,皆在一個“比”字中顯現出來,既有對比也有類比,相異的形態中融會著相通的原理。由樂及人,人性之為本,原是地域所無法阻隔的;而文化之間,若是逆流溯源,總是化而歸一。所謂差異,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就全看從何處著眼了。
我見佩蒂似乎還在細細思索剛才的討論,于是引入第二首曲子。這《女兒情》是電視劇版《西游記》的插曲,由此介紹我國的“四大名著”便順理成章。這首短小的曲子很快便結束了,這回佩蒂的興趣轉移到了演奏方法上。“左手在弦上揉按是什么作用?”“你幾乎不看左手,如何知道彈哪里?”“學古箏的人需要經常進行某種訓練以保持手指的靈活嗎?”“你來美國之后每天都練琴嗎?”……諸如此類的問題都向我涌來。我剛要一一解釋,一直沒發言的鮑勃用左手在佩蒂的右臂上一扯,說道:“你好好坐著聽就好了。”這一下把我和爸媽,還有在場的一位美國博士后樂得夠嗆。鮑勃一臉期待地轉向我,說:“再彈,再彈。”
這倒在我意料之外,因為原本我只準備了兩首曲子。稍加思索后,我彈起了《瀏陽河》。這首曲子從民歌改編而來,滑音和琶音較多,恰到好處地體現了我國民族音樂中婉轉韻致和流水行云的精巧組合。演奏結束之后,佩蒂再也忍不住好奇之心,走到琴前觀看詢問,對這優雅的中國樂器表達了贊嘆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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