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毛坦廠”,難免會有人瞪著眼睛,遲疑著問:“生產毛毯的廠子?”
其實,毛坦廠不是工廠,跟毛毯也完全不沾邊兒,它是安徽省六安市下面的一個鄉鎮。倒是這個鎮上的高中,在社會上流傳著一個與“工廠”有關的名聲——“亞洲最大的高考工廠”。
每年有近萬名復讀生及應屆高三學生在這里進行“鍛造”,在高考的檢驗下過關后,輸往全國各地的大學。從規模和“產品合格率”來說,這家皖西山區的“高考工廠”,制造著高考史上的“神話”。
復讀,或者按照校方的標準表述——補習,無疑是這里最響亮的品牌。近年來,每年有超過8000名來自安徽省內外的復讀生涌進這里,接受再次的加工和磨礪。
2013年安徽約有10.5萬名復讀生參加高考,小小毛坦廠就占了近8%。
擠滿學生的中學,是這座小鎮的“心臟”,幾乎整個鎮子人們的生活節奏,都要保持著和它同樣的律動。
同時,它也是拉動小鎮運轉起來的“引擎”。當地的居民說,“沒有學校呀,毛坦廠的經濟就會崩潰”。
開學了,毛坦廠蘇醒了
8月中旬的一天,毛坦廠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坐著豪華的奔馳車繞著大山,彎彎折折地來到這座山坳小鎮之后,19歲的鄭漢超看見的是一座空空的鎮子。
大白天,街上空蕩蕩的,很難見到人影。幾只麻雀從半空中飛過,也無法吵醒如同沉睡中的街道。整條街上緊挨著的大小餐館,幾乎都閉上了卷拉門,以至于那些不合時宜闖入鎮子的外地人,找不到花錢可以填飽肚子的去處。
用當地老百姓的話來說,每年高考過后,毛坦廠就像經歷“大掃蕩”一樣,變得空寂起來。
8月29日,鎮上高中的復讀班開課。8000多名復讀生,陸陸續續地被10分鐘一趟跑得疲憊不堪的客運班車,或者掛著“皖”與某個英語字母組合起來牌照的小轎車,運送到毛坦廠。
隨著小鎮的“心臟”復蘇跳動起來,毛坦廠也從一場短暫的休假中蘇醒。
這里最繁華的商業街,學府路和翰林路上,包子鋪老板熟練地打開一個又一個冒著熱氣的籠屜,金黃的手抓餅在鐵鍋里“滋滋”作響,餐館里的客人不耐煩地催著服務員上菜,小超市的收銀員正在收銀機里翻找零錢。
“很難想象,一個鎮子竟然像一部手機,可以切換模式。”或者,夢想當電影導演的鄭漢超更愿意把毛坦廠的變化,比喻為電影里的特技。
要找到毛坦廠鎮情景切換的時間節點,并不太費勁。最明顯的那條分界線無疑是“高考日”。6月5日,高考前一天——也是當地的“送考節”——在禮炮聲和樂曲聲中,70輛大巴和上千輛私家車將過萬名高考生接走之后,陪讀的家長也散去,毛坦廠鎮幾乎在一夜之間變成“空心鎮”。
如今,時間點撥到“開學時”。8月29日晚上,毛坦廠中學的校長韋發元在吃晚飯時,往肚子里灌了幾杯平日里不怎么碰的啤酒,“解解乏”。
就在小鎮“心臟”部門的指揮者神經緊繃的同時,由這顆“心臟”所牽動的各個部件,都擰緊發條,沿著它跳動的波線圖運轉著。
毛坦廠鎮政府辦公室主任楊化俊和旁人的談話,會被隨時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為學校提供后勤服務”,已成為鎮政府的重要日常工作。因為外來客人的激增,這里公務員的接待任務,已超過平時的負荷。
鎮上的10多家賓館幾乎都住滿了,賓館服務員對抱怨“底樓太潮濕”的房客們,機械地重復那句:“全都滿了,現在沒有換的。”如果不提前預定,想趕著飯點在狀元酒樓或者新學府餐館吃上一頓飯,還要看運氣。
來自鄰縣舒城的陪讀家長湯才芳,把手機鬧鐘調成早晨5點半,這將是未來9個月里她和兒子在毛坦廠每一天的起始時間。
如果一切順利,鄭漢超和湯才芳的兒子可能成為復讀班的同學。盡管,一直到奔馳車把他載到毛坦廠之前,這個富商之子還以為父母會把自己送到美國留學(微博)。
那本是一條設計得很周密的成才之路。鄭漢超初中畢業后,“為了接受更優渥的教育”,被父母從安徽老家送到杭州。鄭家在杭州買房,加入當地戶籍,費了一番周折之后,終于讓家里的獨子讀上了國際學校。
“怎么說呢,那種學校是國際范兒的,追求個性,自由發展。”8月29日晚上,鄭漢超坐在毛坦廠一家賓館的沙發上,搖晃著他手上的iphone5。他剛向賓館前臺詢問是否有iphone5充電器,服務員在打了好幾通電話之后,給他找來一個不匹配的“山寨”手機充電器。
“原本打算要向西走,拐了一個彎兒,還是要回到原點,費勁巴拉地到這個山溝里來。”在飯桌上偶爾聽朋友提到“毛坦廠”,鄭漢超的父親,一個房地產公司的老板,對這個山坳里的高中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半路殺出個毛中”,意味著鄭漢超的留學計劃暫時擱淺。“現在海歸也不是那么吃香了。想出國?很容易,只要有錢,有money,有朋友就行了。可是你要是不在國內讀個像樣的大學再出去,別人就會說你是富二代,鄙視你!”這個精明的商人,一邊揮著右手,一邊語速飛快地沖兒子講他的道理。
毛坦廠的魔力很快將這對父子吸引到統一戰線上。“如果在這個山溝里閉關苦讀一年,考上國內的電影學院,也是夢寐以求的。”鄭漢超盼著自己能趕上復讀班報名的“末班車”,走進“神一樣的毛中”。
政府和鎮上每個居民,一切都圍著學校轉
將毛坦廠鎮上的人們拽進同一生活頻率的引力,來自這里的兩所高級中學——毛坦廠中學和金安中學。
毛坦廠中學始建于1939年,是一所在抗日戰爭中誕生的老校。2005年,毛坦廠中學與當地一家私立學校聯合成立股份制的金安中學,接納“補習生”和應屆高中生,兩校相對獨立,教學資源共享。但在當地,老百姓還是習慣合稱兩所學校為“毛中”,稱補習生為“復讀生”。
神奇,從高考數據上看,或許是對地處山坳小鎮的毛中毫不夸張的評價。近10年來,毛中的本科升學率連續達到8成以上,而且還不斷將自身的記錄刷新。今年,毛中有11222名考生參加高考,其中9258人達到本科分數線。
近年來,毛中的名聲已經翻過大別山,飄散在豫皖蘇三省之地上。合肥當地一家高考補習學校打出的廣告語是,“某某學校,家門口的毛坦廠”。
不過,韋發元校長卻說:“毛中幾乎從不做廣告。”
說這句話的底氣是,學生和家長大多是在口口相傳中聽聞毛中的“神話”,慕名涌進毛坦廠鎮。高考成績公布的當天下午,咨詢復讀的電話就已打到毛中。開始報名后3天,高考補習班的名額就滿了。
一座去年竣工的5層磚紅色教學大樓,被命名為“補習中心”,專供復讀生上課,50多個教室已經坐得滿滿當當。坐在最后一排的學生,后背委屈地擦著墻。靠近門口的高個子男生,稍微撐一下腿,就會不小心跨出教室。幾個學生揶揄著:“胖子就免進了。”
由于復讀班教室里的學生太多了,老師必須要用擴音器上課。經過回字形教學樓的人,可以聽到此起彼伏的吐著英語的女高音,或者帶著皖西口音的男中音,匯聚成一部雄壯的“交響樂”。
即便是“一根針插進去感覺都很困難”,開學好幾天后,仍然有家長和學生逡巡在教室門外,眼巴巴地瞅著窗戶里面黑壓壓的人頭。
那些抱著極大的希望來到毛中,但是又失落而歸的家長們留下的背影,成為初秋毛中校園里的寥落一景。
踩著8月份的尾巴,在父親使出渾身解數之后,鄭漢超終于邁進毛中的門檻。不過,他沒能進“最牛”的復讀班,只能去高三應屆班借讀。即便如此,鄭漢超在商場摸爬滾打多年的父親,在當天晚上就像談成一筆大生意那樣興奮。
他拍著兒子的肩膀,嘴角掛著微笑,流露出一個父親的溫柔:“知道嗎?我做了很多投資,但是你才是我最大的投資,而且這筆投資,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對于農村婦女湯才芳來說,“投資”不是她敏感的事情。但是,今年陪兒子來毛中,也算是一次“賭博”。她的兒子今年考上三本院校,但是又不甘心,執拗地要來毛中復讀。
“這一年會影響孩子一輩子。”湯才芳說。這個農村婦女的哥姐,分別通過走當年最重要兩條路——當兵和上大學,走出農村,改變了命運。她感嘆:“我是兄弟姐妹里過得最差的,現在就指望我的兒子了。”
正是沖著這個樸素的道理,70多歲的奶奶還在為孫子發揮余熱,中年媽媽不得不提前退休來照顧女兒……這些數量龐大的外地人,聚集在毛坦廠,成為這個鎮子的重要組成部分。
毛坦廠鎮,這個鎮區面積只有3.5平方公里的小鎮,在毛中開學后,再次恢復到將近5萬的人口規模。當地的人口結構,因為高考,已經發生了極大的改變。鎮上的本地戶籍居民只有5000多人,但隨著當地的高中名氣越來越大,事實上的人口主體變成兩萬多的高中生,以及將近1萬來自安徽省內外的陪讀家長,剩下的就是在學校附近做生意的外地人。
很難說清楚,5萬人口究竟是什么數字概念。這5萬人每天要制造7000多噸生活污水,消費校門口售賣的將近5000個包子和500多個手抓餅,以及農貿市場和街邊商店里難以統計的肉蛋、蔬菜和水果。
為了避免鎮子的生活陷入癱瘓,毛坦廠鎮近幾年修建了3.5千伏的變電站、50畝的垃圾填埋場和日處理量5000噸的污水處理廠。“如果沒有學校,這里不可能建設如此規模的基礎設施。”鎮政府的楊化俊說。
不過,這座小鎮沒有一家網吧、咖啡館和KTV——任何可能會讓學生“分心”的娛樂場所。毛坦廠最后一家網吧,幾年前在陪讀家長的強烈反對下,被當地派出所“取締”。如今,鎮上的商家也很“自覺”。很多毛坦廠人說,“和學校共生共榮”。
“我們和毛坦廠中學的關系,可以說是鎮校一家,學校的事情,就是我們鎮上的事情。政府和鎮上每個居民,一切都圍著學校轉。”今年6月,毛坦廠鎮長韓懷國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
一所山里中學演繹的“逆襲”故事
鄭漢超聽說,進了毛中的學生,如果想成為成功故事的主角之一,就必須接受和適應這里的規則。
這套規則,是“毛中制造”的核心肌理。毛中分管教學的副校長李振華,將其概括為“全方位立體式無縫管理方式”。畢竟,這座“工廠”的人數規模很龐大。在補習中心上課的超過8000個學生,下課鈴響后同時從教學樓往外走,直到整座樓空無一人,要花去將近15分鐘。
這里有嚴苛的時間作息制度。一天24小時會被一張作息表嚴絲合縫地分解掉。通常,早上6點10分進班早讀,直到晚上10點50分下晚自習,休息時間只包括:午飯、晚飯各半小時,午休1小時——午休本是兩小時,但學生被要求到教室睡覺,順便再勻出1小時自習。
有的班主任甚至還要求“統一上廁所”,“以免進進出出影響別人休息”。
毛中的老師們認為,應對標準化的考試,需要大量和重復的訓練,因而在這里經受“鍛造”的學生,“1年要完成過去3年才可能做完的習題和考試卷”。
在這座“高考工廠”里,競爭的氛圍被制造得很濃烈。高三幾乎每周都要考試,成績表張貼在教室門外,排名靠后的名字會被紅色的橫杠標注。
為了給“毛中制造”提供優質而又勤勉的人力資源,學校在招聘老師時明碼標價“年收入6~10萬元”。大部分毛中老師生活水平都不錯,可以在六安或者合肥買房,還開上了私家車。
但是,對于老師們來說,這座“工廠”的生存法則非常殘酷。學校選聘班主任,每學期根據考試成績,實行“末位淘汰制”,而班主任可以炒掉任課教師。
近年來,全國各地的高中校長、教師和家長來毛中取經問道的不少。幾年前,深圳市福田區教育局也曾到這個皖西山坳里來參觀交流。
在校領導看來,毛中的門道,“一點兒都不神秘”。它在校園里幾乎隨處可見,被賦予各種形式向人們展現——可能是學校花壇里寫著“肯吃苦才能代代成才,守規矩方可日日進步”的宣傳牌,也可能是教室墻壁上直截了當的“為了大學,拼命吧”的勵志標語,或者是老師們愛說的那句口頭禪“兩橫一豎,干!”
這一切都成就著毛中的高考“神話”。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里,毛中只是一所不為人知的山區學校,而且它隨時面臨著和其他鄉鎮中學類似的命運——在教育資源不平衡的背景下,逐漸衰落。
如今的毛中,演繹著一個“逆襲”的故事。這個地處大別山余脈的中學,正在修建田徑館和游泳館,還在操場上立起一塊巨大的LED電子屏幕。毛中的老師自豪地說:“這是華東地區最大的一塊電子屏幕。”
有人認為毛中是“高考圣地”,也有人說它是“地獄”,隱喻著中國高考的畸形和異化。在毛中經受過鍛造的人,在網絡上宣泄著對母校的復雜情緒。有的人對它很痛恨,也有人說:“對毛中充滿感激。”
信奉毛中“神話”的家長和學生,還是在使勁兒地往那扇門里擠。很多人認為,只要一腳踏進毛中大門,就意味另一只腳踏進了大學。
8月的最后一天,一位六安當地人幫著一對來自廬江縣的農村夫妻,往復讀班的教室里硬塞進一張黃色課桌。講起這事時,他咬著牙,雙手在半空中環抱,比劃著為挪動那張課桌費勁的樣子。
這位不付重托的朋友,在那對夫妻面前,拍著胸脯說:“放心吧,進了毛中,你們女兒來年高考一定能漲分。”
安徽當地人認為,托關系將親友的孩子送進毛中,“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現實是,也有好不容易擠進毛中的學生,在這里呆了一兩天,就哭喊要逃離。
復讀班開課后第二天,一個戴著眼鏡的小個子女生站在教室門外抽泣。她拖著哭腔向一位中年婦女哀求道:“媽,我真的受不了。我一看到,那么多書,太恐怖了。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不讀了,不讀了。”
穿著套裙、腳踩高跟鞋的母親,臉漲得通紅,恨恨地說:“你不讀?你為什么不讀?這么多人不是都在讀嗎?你知不知道,為了能讓你上這個學,我已經煩透了!”
她伸手將眼睛哭紅了的女兒拽到教學樓角落里,指著樓道遠處,甩出一句話:“你要是不讀了,直接從這兒跳下去。”
鄭漢超的父親有些擔心,自己的兒子是否也會成為“逃兵”。這個在氛圍自由的國際學校里呆慣了的男生,已經開始抱怨“毛中太苦了”。
但是,“就像放進煉鋼爐的鐵塊,不可能再伸手往回撈”。平日里嬌生慣養的兒子,“在這里吃苦,受委屈,甚至個性被壓抑,統統可以接受”。
“其實,這真是中國教育的悲哀,但也是合理的存在。是體制錯了,還是勤奮錯了?”這個殷切盼望兒子考上大學的父親反問。
鄭漢超還算“爭氣”,他把iphone5扔進抽屜里,換了一個在鎮上買的款式老舊的手機,不能上網,只能用來打電話和發短信。
這個在微博上擁有11萬粉絲的男生想起,應該跟關注自己的人們短暫告別一下。他又掏出手機,發了一條微博:“你們一直抱怨這個地方,但是卻沒有勇氣走出這里。9個月,咬咬牙,我們不在同一個地方,卻有著同一個目標,請等我回來。”
不過,鄭漢超并不想告訴朋友們,“這個地方”是毛坦廠,一個被人們視為誕生高考“神話”的地方。
從以“三線”廠為榮,到以“毛中”為榮
9月初,毛坦廠鎮政府辦公樓的玻璃門上,貼著大紅色的高考喜報。
官方對外展示的地方簡介里,毛坦廠中學占據著最靠前的段落,高考成績也是不可或缺的一處筆墨。
對于這個安徽的山區鄉鎮來說,教育是當地發展布局里的一張王牌。用楊化俊的話來說,學校是毛坦廠發展經濟的“引擎”。
這臺“引擎”發動起來,給這個鎮子注入看得見的商機。數以萬計的外地學生和陪讀家長涌進毛坦廠,催生了當地特色的“房地產經濟”。
這些外地的房客,大多住在書店、超市或者農貿市場等的商鋪樓上,為毛坦廠當地居民帶來一筆穩定而又可觀的房租收入。
陪讀家長大多抱怨:“這里的租金太貴了。”目前,鎮上對外出租的房子,最便宜的租金一年大約四五千,最貴的達到兩萬多元。在當地,“一家本地居民靠出租房,一年收入二三十萬,很正常”。
30歲出頭的王瑞,去年從江蘇常熟回到家鄉毛坦廠,扒掉家里的老平房,蓋起一棟3層樓的“學生公寓”,“一年的房租收入遠超過在常熟開服裝店掙的錢”。但是,這山望著那山高,他還是感嘆:“我還是沒眼光,蓋房子太晚了。”
那些“有眼光”的當地人,敏銳地圍繞著毛坦廠的強力“引擎”尋找賺錢的機會。
去年,金安中學新打開一扇北門,又為毛坦廠鎮掘開一條積累財富的通道。短短一年間,新北門外那條命名為翰林路的水泥路邊上,一座座四五層的小樓拔地而起,如今成為部分當地人的“搖錢樹”。盡管由于工期緊張,有的樓房外墻還沒來得及被白瓷磚填滿,裸露著整面墻磚。
毛坦廠鎮,正在以制造高考“神話”的毛中為圓心,劃出一個中部省份山區集鎮的經濟圖景。幾乎與毛中崛起的節奏同步,毛坦廠鎮的經濟也開始有起色。這個土地面積緊張、工業并不發達的鎮子,還曾在2009年、2010年連續兩年擠進六安市經濟發展綜合實力20強鄉鎮。當地政府介紹,去年毛坦廠的財政收入將近1500萬元。這個數字,是鄰鎮東河口全年財政收入的近4倍。
鎮政府的楊化俊說,毛坦廠從過去以采茶和賣竹子為主“山口經濟”,發展成為現在的“校園經濟”。
在這個擁有明清徽派老街的老鎮上,當地鎮政府還想打好一張旅游牌。不久前,一條超過千米的明清老街路口,建起一家仿古徽派建筑的“毛坦廠老街游客接待中心”。但是這個嶄新建筑物的棕色鏤空玻璃門如今卻緊閉著,門前還立著由三根竹竿搭起來的晾衣架,上面掛著女人的裙子和內衣。
相比于起步較晚的旅游業,由毛中帶動的校園經濟,能為毛坦廠鎮帶來更穩定的消費市場。楊化俊算了一筆直觀的經濟賬:“毛坦廠將近3萬學生和家長,如果保守估計,每人每天在鎮上消費10塊錢,全鎮第三產業一天的營業額至少30萬。”
有時,面對由毛中這臺引擎發動起來的市場,毛坦廠這個小鎮子也會應接不暇。那些無力承載的消費需求,就會轉移到附近的鄉鎮或者縣城,成為周邊地帶的福祉。
70歲的本地人熊春義很難想象,毛中是如今鎮子的中心地帶。他更懷念上世紀60年代,坐落在毛坦廠李家沖村的“三線廠”,曾經為這個鎮子增添的繁榮景象。
“三線廠”是特定年代的產物。在1964年至1980年,國家在屬于三線地區的13個省和自治區的中西部投入巨資,號召工人、干部、知識分子、解放軍官兵和民工,在大西南、大西北的深山峽谷建起工礦企業、科研單位和大專院校。當年,毛坦廠這里建起一個生產槍支和汽車配件的軍工廠。
9月初的一個下午,干瘦的熊春義老人,蹲坐在墻皮剝落的灰磚樓門口,一邊搓著玉米棒,一邊回憶起有關三線老廠的畫面。他曾在廠區學校的食堂做工,一直到上世紀80年代工廠搬遷到馬鞍山之前退休。
那些記憶,就像熊春義住著的這棟三線廠老宿舍樓一樣,已經很陳舊。
“那時,廠區是毛坦廠最熱鬧的中心,姑娘以嫁到三線廠為榮。”當然,他也知道,現在的毛坦廠人“以把孩子送到毛中上學為榮”。他的女兒在毛坦廠鎮區生活,以租房為生計。
即使沒有這個老人的回憶,如今看著遺留在這里的廠房、醫院和學校舊址,以及墻壁上依稀可見的屬于那個年代的宣傳標語,也會引來毛坦廠年輕一代唏噓感嘆“不同時代的寓言”。
一位毛中的年輕老師說:“看上去這個廠區過去是多么繁榮。讓我聯想到毛中,如今這里也這么繁榮,但不知道以后會如何。看來真是要居安思危啊!”
有關毛坦廠的一切
在毛坦廠呆了幾天后,來給兒子陪讀的湯才芳覺得,“這里沒有新鮮事了”。
除了給兒子洗衣做飯,在毛坦廠剩下的大把時光,對她而言,只能用“無聊”來形容。
一到傍晚,小鎮會熱鬧起來。三三兩兩的中年婦女,繞著毛中院墻外面的小路散步。隨著天色越來越暗,零零星星的人,逐漸匯成川流不息的人河。
在路燈下隨著音樂扭腰擺臀的人們,會給馬路岔口制造一些擁堵,惹得汽車司機拼命地按喇叭。
毛坦廠鎮的領導曾經表示,鎮上將來要建一個專門供陪讀家長們娛樂休閑的文化廣場。
鱗次櫛比的出租屋門前,頭發濕漉漉的女人們圍坐成一圈,談著家長里短或者孩子的考試成績。腆著肚皮的中年男人,將耳朵湊到收音機旁邊,聽著黃梅戲。
湯才芳想給自己找更多的事情做。她跟房東“搞好關系”,要來一塊免費的菜地。她連夜翻了地,種上了大蒜和香菜。這個過日子精打細算過的女人,抱怨鎮上農貿市場的菜價“太貴了”。
種菜開始成為一些陪讀家長們所熱衷的打發時間的方式。毛坦廠一些棄耕的荒地,被重新撒上了蔬菜籽兒。那些找不到整塊荒地的人,只好搗騰起學校院墻外面的土。初秋時節,小鎮時常彌漫著一股秸稈燒焦的嗆人味道。
近幾天,湯才芳在鎮上找到活計。她在離出租屋不遠的一個服裝店里做縫紉工。晚上,當自己兒子正在教室里埋頭苦讀的時候,她踩著縫紉機的踏板,為這個小鎮輸入勞力。
在毛坦廠鎮,有10多家服裝加工廠以及官方都不掌握數據的遍布于大街小巷的小作坊。那些踩著踏板的縫紉女工,絕大部分是鎮上的陪讀家長。
“現在正值服裝企業青黃不接的‘用工荒’,但是我們這里基本不愁招人。”毛坦廠鎮上最大一家服裝企業的王領班說。
為吸引陪讀家長來做工,大部分服裝企業和小作坊會在招工廣告上寫著:“工資計件,工作時間不受限制”。飯點之前,這些女縫紉工必須扔下手中的夾克袖子或者棉服內膽,趕回租屋給孩子做飯。
楊化俊欣慰地向外人介紹,一家上海的大服裝廠,“看中我們這里有大量的陪讀家長”,考慮落地毛坦廠鎮。
湯才芳并沒意識到,像她們這些來毛坦廠的陪讀家長,正在改變當地的勞動力市場。在她看來,除了兒子高考,其余消磨時光的活計,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她聽說,毛中有一棵百年老楓樹。很多家長和學生拜過這棵“神樹”以后,“很顯靈,第二年高考漲了一兩百分呢”。
一天下午,湯才芳特意去尋訪這棵“神樹”。這棵老樹長得枝繁葉茂,一根長長的樹枝伸出學校的院墻。
走近毛中北門東側的那面院墻,湯才芳很震驚。觀世音菩薩的十字繡和“毛中栽培,神樹顯靈”的紅色錦旗,被鐵絲掛起來,幾乎遮住大半面斑駁發黑的墻。褪色的錦旗旁邊,一塊簡易房鐵皮搭起的棚架下面,香灰堆到1米多高,一大片墻皮已經被熏得脫落,露出紅色的裸磚。
湯才芳想燒上一柱香。巷子口,一個中年女人擺著香火攤,裝燭火的紙盒上兩個手寫的大字清晰可見:“狀元”。
這個陪兒子第二次沖刺高考的母親,在巷子口停留了一會兒,還是轉身離開了。她說:“信則有,不信則無。”
一些迷信的甚至說不清的神秘感縈繞在毛坦廠。很多學生會在高考前放孔明燈,希望獲得好運。但黃色是忌諱,因為那表示“黃了”。“送考節”那天,前三輛大巴車的車牌尾號都是“8”,出發時間是上午8點8分。頭車司機屬馬,寓意“馬到成功”。
如果真能熬到“馬到成功”的那天,鄭漢超考上了電影學院,這個未來的導演想拍的第一部電影,“就是有關毛坦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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